“现场死者的床上有几个枕头?”他突然冷不丁地问。
“嗯?”闫发愣了一下,随后答道,“一个,怎么了?”
“副卧室里有几个枕头?什么类型的枕头?”他又问道。
“也是一个啊,那种竹席的硬质枕头。”闫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也太蠢了!”刑江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同时他抬起了死者的头,向底部看去。
被剃光的头,后颈部没有任何痕迹。
“韩法医,如果头下枕的是硬竹席枕头,那么在上方用软枕头往下摁,死者的后颈部会留下痕迹吗?”刑江明盯着韩法医问。
“要达到捂死的程度的话……会留下压痕,在后颈部。”韩法医沉思后得出了结论。
“江明,这问题是什么意思?”闫发更加不解了,“死者当时枕的不是硬枕头,所以他的后颈部也没有留下压痕……”
说到结尾处,闫发很明显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音量低了下来。
“我们这么多人,看了现场一遍又一遍,都没有人意识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刑江明捂着自己的额头,神情中满是后悔。
“看着老人枕的是软枕头,且上面有捂死老人的痕迹,就理所应当地想着老人就是被这个枕头捂死的……”
“不,老人就是被这个枕头捂死的,这点没有问题,问题是,当时老人正枕着什么。”刑江明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人没有枕硬枕,这是刚才的检验得出来的结论。”闫发跟上了刑江明的思路,但很明显有人还没有跟上。
“也许老人平时就是软枕的,也有可能吧。”王控自觉担任了提出不同观点的角色。
“整个房子里只有两个枕头,一个在主卧,一个在副卧,客厅里的小枕头先不算在内。”刑江明回忆着现场,“我们在现场看到的是,主卧里老人枕着软枕,副卧里放着硬枕,但真正的现场是怎么样的呢?”
“老人一般都是要枕硬枕的,这一点无需置疑,就算有例外情况也无所谓,因为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刑江明满满走到了解剖桌的正前方,其他所有人都靠在桌边,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根据我刚才说的,家里一共就两个枕头,我们就默认硬枕头应该是放在主卧的,老人使用的。”
“那么软枕就应该放在副卧,这不难理解。”
“不论凶手是不是张灵,肯定是有一个人前来杀害了老人。”
“也许知道现场情况,也许不知道,他来到了老人的卧室,准备将老人捂死。”
刑江明低头看了看死者的面部:“必须是捂死的原因就在于这种死法隐蔽性很高,如果不是公安介入,这起案子可能根本不会成为一起案子——我指的是没有人报案。”
“想必这就是凶手的目的,所以说到这儿,我也先给出我的第一个结论——张灵不是凶手。”
“但这并不代表他入室盗窃的罪行为假,事实上,我怀疑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闫发和韩法医还能大致跟得上思路,而王控和郭法医这种或经验不足或不了解案情的人此时只能瞪大双眼。
刑江明继续着他的推理:“真凶的目的是要杀害老人,并且不留痕迹,要让老人的家里人认为其是自然死亡的,而这一套行为中,让一介小偷介入,目的何在?”
“他完全可以完美的完成他的凶杀——也许并不完美,这点我们之后再说。”
“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杀人行为。”
“事实上,我能想到这一点正是因为枕头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不仅洗清了张灵的嫌疑,同时也让真凶的目的显露出来了。”
“正如刚才所说,这起案子是很容易被确定成意外事故的,而这个小偷的加入,则让这个意外事故,变成了入室盗窃杀人,通俗来讲,真凶是为自己的罪行上了层保险,找了个替罪羊。”
刑江明顿了一会,似乎是在为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组织语言。
“第一种情况,真凶完成了自己的杀人计划,而死者家属也如他所愿没有报案,这样也许真当我们发现不对劲时,留给我们的也只有一盒骨灰了——这对于真凶来说,自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但收益越大,风险越大,若是发生像现在这种情况,死者家属不仅报警了,而且还对死者的死亡抱有很大的怀疑,那他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针对这种仇杀,估计真凶应该不难找,要不然的话对不起他耗费心思整这么一出局。”
“第二种情况,就是现在我们面临的这种情况,真凶完成了自己的杀人计划,而且将自己的罪行推到了一个可怜的小偷身上,几乎就要完美脱身——当然,他的目的也几乎达到了,就差一点点。”
闫发也不禁低下了头,王控更是将震惊直接写在了脸上。
“我们几乎就要治张灵的罪了,不是吗?”刑江明苦笑道,早上高队拍他肩膀那一下他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如果这几天没什么进展,张灵怕不是就要被审查起诉,直接判刑了。”
“这一点,恐怕就算是躺在这里的老先生也不能接受。”闫发低声说到。
没错,对于刘力克先生而言,法庭是庄严而神圣的地方,如果无罪之人被贯以莫须有的罪名而且被法院宣判,那么法院的公信力何在?法庭的尊严何在?法官的存在意义何在?
“回到案情,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是有必要的。”刑江明的语气里完全没有自夸的感觉,反而是一种后怕,“也证明了凶手有多狡猾,和郭法医说的一样。”
郭法医闻言只得苦笑,他说的狡猾和刑江明的可差的太多。
“关于凶手这么做的动机已经解释清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主要在于暗网内犯罪信息交易那块以及死者的社会关系方面了。”
之前由于案件的定性让他们根本没有往这方面考虑,所以这些工作还要从零开始,尤其是暗网的部分,看来短期之内是不能交给网安部门了。
“关于案件的定性,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先前的草率也是造成我们久久没有察觉出异常的原因。”刑江明的推理还在继续,“真凶引入小偷的另一层目的显现,即便警方介入调查,也很有可能因为认为是小偷入室盗窃而放松警惕,察觉不到背后的真相。”
“事实上,我们也这么做了。”这次这话是闫发说的,适当的反思是很有必要的,闫发在刚才的几分钟之内想清楚了这一点。
刑江明点了点头:“接下来是重点,关于枕头的部分,老实说,另外有一点我还没有想清。”
“首先就是软硬枕头的问题,我之前说到凶手进入了老人的卧室,想要实施捂死老人的行为,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有东西可以用。”王控这么久终于跟上了刑江明的思路,“老人的卧室里没有合适的凶器。”
“没错,老人当时所枕的,八成是竹席硬枕,那东西可是不能让人窒息的,他需要的是一些柔软的物品,但不幸的是,当时老人的房间里并没有这些东西。”
“当然手也是柔软的,但是为什么凶手没有选择用手将死者捂死呢?”刑江明兴致上来了,为了让同事更好的消化全部信息——他看向韩法医问道,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为了更好的让你们了解,我简短的解释一下,关于捂死的方式,这是刚才郭法医没有提到的。”韩法医自然的接过了话头,“作为常见的他杀手段,捂死一共有四种常见方式,分别是:1.用手,躯体捂压被害人的口鼻部。2.用毛巾、棉花、纱布、衣服、被褥、枕头等柔软物体捂压口鼻。”
“我先插一嘴。”刑江明打断道,“不用被褥的原因是死者所盖的被子很薄,就算是折叠起来也很难把人捂死,韩法医,你继续。”
“3.将被害人面部朝下,将口鼻压在被褥,泥土等较软的物体上。4.用塑料袋套住头颈部,并收紧袋口。”韩法医说完,喘了口气。
“其中凶手选择了第二种方式,作为法医的我给出的理由是——这是最能避免留下抵抗伤等痕迹的方式,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样做轻而易举。”
“至于用手,相比于用柔软物体则会显得粗暴很多,会留下很多痕迹,丝毫不比扼死,也就是俗称的掐死,留下的证据少。”
“这次用软枕作为凶器,口鼻周围的暴力作用痕迹就很少,尤其在内部,不仔细观察更是几乎不会被发现——隐秘性这点已经被反复强调,我不再多说。”
“而如果用手掌强行捂压被害人的口鼻部时,口鼻周围常有局部擦磋伤,抓痕,口鼻歪斜或压扁甚至鼻骨骨折,口腔粘膜、齿龄处可有损伤出血,特别以颊粘膜和齿龄粘膜最易检出,部分可能会伴有唇粘膜或鼻粘膜的损伤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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