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硕抿着嘴唇,思忖片刻后说道:“我承认……是我拿走了茶叶罐,东西在我家,放在床头柜抽屉的后面。”
“谁让你拿的?”叶展舟问。
林硕张了张嘴,然后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叶展舟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真的,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林硕急忙解释,“昨天上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国外的号码,他说让我找找一只红色装茶叶的铁罐,上面写着野山茶。拿到后给我五万块钱。我以为是骗子,就直接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打过来,说先付两万定金。事成之后再把另外三万打过来。紧接着,我收到银行的短信,卡里果然进了两万转账。”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我想对方不仅知道我的名字和手机号,连银行卡号都知道。如果我不答应,那钱已经到了我的账户里,我有嘴也说不清了。柜子里有那么多茶叶,拿走一两罐也不会有人知道。于是……我就同意了。”
林硕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要听不清了。
江渔问:“打电话的是男是女?”
“他用了变声器,听不出男女。”林硕这才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他说话语速很快,是普通话,没有口音。”
“他应该还说了,拿到那罐茶叶之后怎么做吧?”叶展舟问道。
林硕点头:“说了,他让我下班后把茶叶放到佳华超市的寄存柜里。”
叶展舟追问:“那你怎么给拿回家了?”
“昨天下午你们不是来了嘛,我怕万一下班的时候有人跟着我,没敢去超市。”林硕说道。
叶展舟勾起一侧的唇角:“你是怕他不给钱,或者……想要的更多。”
“我没有!”林硕连忙否认,“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根本就没想要他的钱!”
“如果你在接到电话,或者我们去的时候把这件事说出来,结果肯定跟现在不一样。算了,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叶展舟摆了下手,“那个人有没有再打电话给你?”
林硕再次点头:“有,昨晚八点多,他问我寄存柜的密码。我告诉他,怕被发现没敢去。”
江渔讥讽出声:“你还跟他说了,下午我们去检查过顾正青的办公室。”
林硕垂下头,不作声。
叶展舟问他对方怎么说,林硕吭哧了半天,才说:“他让我把东西毁了。”
“你为什么没照做?”叶展舟并没等他的答案,而是接着说,“是因为他还没给剩下的钱吧?”
“我不……”林硕想说不是因为钱,可对上叶展舟犀利的目光,他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我家里条件不好,为了供我读书,我爸的病都耽误了。”
林硕从小的志愿是想当一名老师,高考时因几分之差与心仪的师范院校失之交臂。幸运的是,他被另一所大学的中文专业录取。
毕业后,他有机会进中学做一名语文老师,但因为只能是民办教师,没有编制,待遇也不高,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在投出了n份简历,又经历了多场面试之后,他在同意录用的两家公司中选择了顾氏集团。
原因无他,顾氏总裁办秘书试用期工资就比民办教师高出了不少,转正之后还有五险一金、年终奖,以及带薪年假。
可能对某些人来说,十来万的年薪不算什么,但对于林硕,却是目前来说收入最高的一份工作。
所以,面对五万块钱的酬金,他动了心。
林硕在说这些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他抽了抽鼻子:“我知道这样不对,但顾总已经死了,公司也许不会垮,但我们这些秘书将会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而且,柜子里那么多茶叶,少一筒也没什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让你拿走那筒,而不是别的?”江渔蹙眉问道,“如果打电话的人就是害死顾正青的元凶,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我没想那么多!”林硕的手并没有被拷在挡板上,他抹了抹脸说,“不管顾总是怎么死的,反正跟我又没有关系。那个小筒我打开看了,里面就是普通的茶叶,没别的东西。”
“不妨告诉你,那茶叶里还真有别的东西,只不过你看不出来罢了。”叶展舟说道。
“我知道错了,那钱我根本没动,还在卡里。茶叶在我床头柜抽屉后面,我可以带你们去拿。”林硕抽噎着说,“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爸还指着我赚钱看病呢!要是我坐了牢,我们家就都完了!”
“做事之前怎么不考虑这些?我们会在报告里将你配合调查的情况如实写进去,相信法官也会酌情考虑。”叶展舟长长吁了一口气,“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年轻人做事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一步登天的事儿,想都别想。”
林硕的眸光微闪,他重重地点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种
事了。”
叶展舟把江渔面前的笔录拿给林硕签字,然后叫来值班警员将人带回羁押室。
江渔见他靠坐在审讯桌边想着什么,便问:“不去林硕家吗?”
她有点纳闷,按说应该第一时间去找到那筒茶叶,可叶展舟非但没这么做,反而这么快就结束了审讯。
“他说谎了。”叶展舟把小丫头抱着的几个文件夹接过来,起身往外走。
“啊?!”江渔赶紧跟了上去,“你的意思是,他说的都是假的?”
叶展舟且走且说:“最能骗得了人的是九分真一分假,而那一分恰恰是最关键的。”
“林硕那一分假话是哪句?”江渔思忖着问,“昊天检查过他的手机,的确有两个显示为国外号码的虚拟电话打给他呀?监控也显示,他昨天上午进入过顾正青的办公室,出来时行色匆忙。这些跟他所说的,基本都对上了,不是么?”
“你怎么确定那两通电话都说了什么?”叶展舟侧过头问。
江渔颦眉想了想,突然说道:“他知道那个让他拿走茶叶的人是谁……不,不仅仅是知道,两人甚至见过面。他想用茶叶做为威胁,让对方答应他更多的条件。所以你才会说,一步登天的事想都别想。”
每年的一月下旬都是一年当中明阳最冷的时候,今年的雪又格外的多,入冬以来,大大小小已经下了十来场。
今天的雪比之前都要大,雪花真如鹅毛一般,在北风的裹挟下打着旋地飘飞下来。
一大清早,三辆车先后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中间那辆是专门用于押送嫌疑人的押解车。
雪天能见度低,路也滑,车子开得很慢,用了大概四十分钟左右才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个老小区,距离顾氏集团并不近,公交换乘地铁,至少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但相比闹市区的房子,租金能省下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林硕租住的是小区临街的一栋楼,车子依次停下,他却迟疑着不肯下车。
丁宣单手撑着车门说道:“要是怕邻居看见,可以给你戴上头套。”
“还是算了吧。”想像一下电视里犯人戴着黑头套和手铐的模样,林硕还是摇头拒绝了,“反正以后我也不一定住这儿了。”
雪下得太大,楼下并没有平时聚堆聊天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偶尔有人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他下了车,似乎是松了口气,指指单元门:“七楼,七零一。”
七楼是顶楼,又是临街又是西向,可以算是整个小区最差的房子,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租金会更便宜。
林硕的家是套一室一厅,廉价的复合地板,经常走人的地方已经掉了漆。家具不多,却件件都很有年代感。唯一比较新的就是墙面,应该是不久前粉刷过。
由此可见,房东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将这套房子的出租成本降到了最低。
就是这样一套房子,却收拾得很整洁,就连地板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就在那儿。”林硕指了指靠近窗户那边的床头柜,“下面的抽屉拉出来,在那后面,用纸巾包着。”
有人过去,依言把抽屉拉出来,靠后柜板的确有一个白色纸巾包着的东西。
拿出来打开,是一只细长的红色铁筒,上面用艺术体漆着“野山茶”三个字。
侧面的小字是饮用方法、功效以及出厂必备的一些说明。
叶展舟接过去晃了晃,里面沙沙的响声可以听出,茶叶只剩了小半筒。
他打开,倒了少许在盖子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又倒回筒里,把盖子重新盖好,连外面的纸巾一起放进了证物袋。
环顾四周,他看向林硕:“住在这儿,上班挺不方便吧?”
“还好,就是路上花费的时间多了一些。”林硕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
叶展舟随手打开衣柜,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指划过挂着的一套西装和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有女朋友吗?”
林硕紧盯着他说:“上学的时候跟一个同学交往过,已经分手了。”
叶展舟在房间里随意看着:“什么时候?为什么分手?”
“去年五月份,”林硕抿了抿嘴唇,“因为要去的地方不一样,不想异地,就分了。”
“之后呢,又有新女友了?”叶展舟的问题让在场的人皆是不明所以。
林硕摇摇头:“之后一直忙于工作的事儿,没心思交女朋友。”
修长的手指从另一侧床头柜里拿出一只小盒子:“你不会想说,这个是用来当气球吹的吧?”
林硕眸光微闪,解释道:“那是我和前女友用过的。”
叶展舟将盒子转到背面,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们五月份就分了手,难道你是跨越到未来时空买的这东西?”
“我……”林硕的眼睛急速眨了几下,“新年公司聚餐,结束后和部门同事去酒吧,我带了个女孩儿回家。”
“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叶展舟歪着头问。
“我那晚喝多了,只记得她叫婷婷。”林硕低着头说,“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那么认真。”
“你倒是想的挺开。”叶展舟让人拿证物袋把小盒子装了进去,“酒吧名字、地址,和谁一起,去和离开的时间,都说清楚。”
“我说过,那晚喝多了,记不太清。”林硕说道。
“记得多少说多少。”叶展舟示意丁宣把人先带出去,随后招手叫随行的李季,“剩下的就辛苦你了。”
“客气了,叶哥。”李季笑了笑,戴好装备开始忙碌起来。
今天技术科就来了他一个,因为叶展舟说了,不需要对林硕家做全面细致的堪察,找到其他人的指纹或者痕迹证据就可以。
林硕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在车里被丁宣盘问,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开始一蹦一蹦地疼。
他活动了几下脖子,强打着精神回答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好在过了一会儿,这位丁警官被人叫走了,他这才得以闭一会儿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车子晃动了几下,丁宣重新坐回车
里,告诉司机可以走了。
……
叶展舟和江渔在李季开始工作后就离开了,他俩没回局里,而是直接开车前往市殡仪馆。
今天顾正青的追悼会将在这里举行。
他们到的时候,就连告别厅外的走廊里都站在了不少人。
穿着黑衣胸戴白花的安保在维持秩序,记者和一些自媒体人干脆被挡在了楼外。
安保被顾正华事先叮嘱过,叶展舟他们倒是没有受到阻拦,顺利进入告别厅。
仪式还没开始,大厅却早已布置妥当。
正前方高悬的横幅上写着顾正青的名字,下面居中悬挂着被挽纱和白花围绕的巨幅遗像。
遗像前方是一方供桌,顾正青牌位前的香炉里正升腾着袅袅烟雾。长明灯燃着,如豆般的灯火在众多供品中却显得尤为醒目。
一幅幅挽联和花园围绕在大厅四周,音响里放着低沉哀婉的背景音乐,将气氛烘托得更加庄严肃穆。
顾正华一身黑色西装与披麻戴孝的顾宛彤站在遗属的位置,接受着前来吊唁者的慰问。
叶展舟和江渔按照惯例过去说了几句“节哀”之类的安慰话,随即两人退至大厅一角,等待仪式的开始。
顾宛彤在看到叶展舟的时候,脸上有惊喜之色瞬间闪过。之后时不时会往他们这个方向瞟上一眼。
江渔装作没发觉,余光看向身边的男人,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除了必要的礼节,我可没多看她一眼。”温热的气息立即倾洒于耳侧,身边的男人歪着头,额角几乎要抵上她的。
江渔手肘稍稍外倾,将人顶开:“保持距离,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一语双关,既是提醒注意现在的场合,不能过于亲密。又是在说,不要跟别的女人走得太近。
叶展舟侧目看向她,唇角压着,却压不住眼睛里的笑意:“我只能答应做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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