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斜阳懒倦,赤紫霞光铺散在金陵城高低错落的屋檐之上,蒸腾出一片人间富贵。
这是最热闹的时候。疲累一天的贩夫走卒们在脚楼里歇脚饮茶,白日无聊的纨绔子弟们往勾栏瓦舍中消遣。金陵城中小小一角,却是熙熙攘攘,人生百相。
“诸位看官瞧好了,这招‘奔雷快手’使出来,油锅里捞铜钱,手不沾油!”
一位上身赤膊的虬髯汉子正在街边大声吆喝,他声如惊雷,身前还架着一口黑沉沉的大铁锅。烈火烹油的噱头,片刻就吸引围聚起一圈看客。
眼看人多势起,虬髯汉子也不含糊,扎好马步,气定神闲,大喝一声便要伸手入油锅。
正是最有看头的紧要关口,围观众人无不期待,却偏有人在这时节外生枝。
——“且慢!”
外围人群中冒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出声打断,少年面白且圆,憨厚喜人。
汉子收手站定,抱拳拱手:“这位小官人,有何指教?”
众人被打断了一桩热闹,却添了一桩新热闹,更觉有趣,纷纷看那少年能憋出什么好屁来。
少年抱臂,老神在在:“听人说早年有好些不入流的戏法,因年久失传,少有人知。其中便有‘油锅捞铜钱’这一说,其中关窍无非是掩人耳目,撒入硼砂使油冒泡起烟。你这油……”
少年这么一说,众人似懂非懂却也觉深有道理,又拿眼看那汉子如何拆招。
汉子眼明心亮,朗声道:“小官人大可上前一试。”
少年眯起眼,“我未曾自吹自擂什么‘奔雷快手’,凡人血肉如何能试滚油?你这把戏说白了只是障眼法愚弄人,站着还想把铜子儿挣了,真是比秦楼里唱小曲儿的妓子还……”
少年看着老实,说话却夹枪带棒咄咄逼人。眼看他越说越不像样,众人皆有些同情起那汉子。平头百姓出来混都只为养家糊口,谁又比谁高贵些。
只是少年说话的当口,汉子竟离了人群去旁边摊位借了一枚鸡蛋,片刻即回。他单手一握,蛋壳立碎,蛋液落入油锅,锅内立时一片焦黄,热油剧烈溅上锅壁,却因温度太高而瞬间蒸发。
少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抽了几个嘴巴,把他未说完的话也一同抽回了肚子里,羞惭退走。
小小少年不知深浅,强出风头却遭人打脸。众人只觉好笑,议论一翻便也忘了,重把注意力放回汉子和他的锅上。
被这一翻打搅,汉子却也不恼,将锅中热油和焦蛋泼了,又添新油。手沉心稳,不骄不躁,更是赚得路人几分好感。
冷油渐热,油烟飘起。汉子摆好架子,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向众人明示一圈,见无人有疑义,便抛入锅中,同时运劲于掌。
——“奔雷快手!”随着这一声大喝,汉子右掌瞬出,迅疾如电,从油锅之上蜻蜓点水,众人还未看清手法,汉子却已直起身来,食指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枚铜钱。众人再看油锅,之前抛入的那枚铜钱确实消失无踪。
众人已被这快如奔雷的手法惊得连连暗叹,但这还没完,只见汉子将手中铜钱抛入身旁的清水桶中———铜钱沉底,水中仍一片清澈,半点油光也无。
这手好本事掀起周围一片叫好声,人群中不乏有些敞亮人向汉子抛出赏钱,掌声喝彩声惊叹声掺杂一起,热闹非常,又引来更多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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