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王老板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把我叫到跟前说要培训一下。我们公司是一家代理公司，有好几个金融产品，现在主推的就是这个信利车金融。这个产品的大致特点是，两证一卡审批流程简单（两证：身份证、驾驶证。一卡：银行卡）。车龄八年以内、公里数二十万以内（这个没有意义，车辆公里数随便调）、贷款额2-20万（宣传的是20万，其实10万往上就不是很好批）。可以分12-36期，也就是1-3年。客户要办分期业务，前期是要收费的，一般是服务费3000评估800抵押500，前期费用总共4300。其中服务费3000块钱是要返给商户的，公司一单要收500。等于做一个单子前期能挣800块钱。
“真实的利息是8厘7，但是你不能这么跟客户说。”王老板对我说。
“为啥？”我一脸懵逼。
“因为这个利息不算低，前期还要收费用，你一说别人就不做了。”王老板给我讲。
“那客户要是问我利息多少，我应该怎么说。”
“你就说利息大概6-8厘，后台会根据你个人的资质给你审批，这个我现在也确定不了。”
“……怎么可以这么说？”
“说白了就是骗。”
“…………”
“现在满市场都是宣传的6厘8，其实谁家也不是6厘8，都是8厘多。大家都在骗，如果你不骗就没人找你。”
“那如果客户让算月供怎么办？”
“你就按实际利息给他算，告他一个大概数字就行，就说现在只能大概算一下，到时候批下来以实际月供为准。”
其实这个利息也很好算，比如月息8厘7，你贷一万块钱，一个月就要掏87块钱的利息。比如你贷了5万分三年还清，87*5=435。你一个月的利息是435元。435*36=15660你三年一共的利息就是15660。15660+50000=65660就是你三年一共的还款总额。65660÷36=1823.89就是你的月供金额。贷款合同上没有这种几分几厘的说法，都是在不显眼的地方有行小字写着年化利率多少多少。比如年化利率10%，10÷12=0.83其实就是咱们平时说的月息8厘3的意思。就是你贷一万块钱，一年要掏1000元利息。比如你贷了5万，一年就是5000块钱利息，后面同理就不啰嗦了，签合同的时候也有客户会问这个年化利率13%是什么意思。一般会解释这个是银行专业的算法，我们也不太懂。干了两年分期，接触了有几百个客户，会算年化利率的，一个也没有遇到过。
那天下班回家以后，我的心情非常的沮丧。这个工作与我的三观严重不符，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明天还要不要去。可是都已经干了半个月了，总不能白干了吧。眼瞅着冬天来了，再有两三个月就过年了，再回家歇着也不合适吧，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我还是按时起床去上班，还是帮王老板打了卡以后在办公室坐着等他过来。最让我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他用A4纸打了一沓宣传单，让我下去试试。“该懂的你现在基本也懂了。你去下面试试看吧。”王老板对我说。没办法我只能郁闷的拿上宣传单从办公室出来，下了楼梯站在市场上。也不知道是为啥，一想到要拜访陌生人推销产品，那种感觉就像胸口突然压了块大石头一样，特别压抑，既紧张又害怕。总之就是很难受很痛苦的一种感觉，说难听点就是犹如丧家之犬。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看见有一群一伙聊天的我也不确定人家是不是在谈客户就绕着走开了。专门找落单的在那儿洗车的或是在车位上一个人玩手机的目标。上去递上传单简单介绍一下说我是做分期的，有单子可以找我。如果人家具体问我，我就给他介绍一下，遇到不吭声或感觉爱搭不理的，我就直接走开了，也不会主动介绍。就这么发了几十张，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快到中午了，我把一部分传单扔进市场角落里的垃圾桶，怕被别人看见还往里面塞了塞。拿着剩余不多的传单回了办公室。
王老板正在对着电脑看他的博彩网站。见我进来，问我：“去哪转了，感觉咋样？”我说：“就在楼下东区转了转。商户说咱们的产品没啥优势。”我也没有胡说。我在东区A8通道发传单的时候有一个车商跟我简单聊了聊，他听我介绍完我们公司的具体政策以后，对我说你们这个产品没啥意思。还遇到了一个和我同村的本家女婿。我过去发传单，他对我说，欸，你怎么干这个了？我抬头看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完全没有印象。他无奈的笑笑说：“啊？你不认识我。你是XX村的，你爸爸是XXX。”搞得我一头雾水，尴尬的问：“你是？”他说：“我老婆是你们村的XXX，说起来咱们还是本家呢。你怎么干了这了？”我说：“噢，我也是刚来。今天才第一次出来跑一跑。”他简单问了我一下在哪个公司，然后有点惋惜的说：“哎，可惜就是来的太晚了，干这个以前还行，现在干这个的太多了。”抬手指了一下五米远的一个年轻后生说：“那也是干分期的，天天就在这守的了，每天又是给擦车又是买烟买水的。”我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也没啥心思继续发了。
王老板听了我说没啥优势以后，继续在网上下注，用鼠标点各种红蓝颜色的数字球。一边说：“那他要多少了，都可以谈么。他自己问客户要也行，要下都是他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他见我不说话也就不说了，继续打他的时时彩还是分分彩，我也叫不上来。我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两人无话。
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焦虑不安。每天半夜两三点就会醒来，我这个人心眼比较小，稍微有点压力，半夜就会经常醒来睡不着。看着旁边的老婆孩子熟睡的样子，听着他们轻轻的鼾声和我儿子的磨牙声，感觉既幸福又满足。我有晚上睡觉磨牙的毛病，我儿子也有，这个玩意还会遗传。但一想到明天的工作，真是发愁的要死。不去吧干了半个多月不去也不合适。去了又发愁跑业务，每天坐办公室也不合适。出去跑吧又拉不下脸，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我不想骗人。从小到大我都是个老实孩子，也许是受了中国儒家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的影响，但更深的原因我觉得是天生的。我天生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们全家都是。记得小时候，我和爸爸、哥哥要杀一只鸡，追着鸡一下午的满院子跑，最后也下不去手，还得请领居叔叔来杀。你的基因就是善良的，你就干不了那种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的事情。也许有人会说那是生活没把你逼到那个份上，这个我不反驳。但人和人的选择还是有一定差异的，比如我空闲的时候，会在家看、打打游戏。有的人空闲的时候就会上山大鸟、下河捞鱼。我就不会选择那个娱乐项目，我觉得这和人的天性有关。一份超市卖鱼或卖猪肉的工作和一份卖饮料矿泉的工作，毫无疑问我会选择后者。虽然不敢说自己平时做了多少好事，但是我更不敢也不想作恶。心里最大的纠结肯定是拉不下脸来去跑业务，去哥长姐短的上舔着认识那些车贩子。但心里道德层面也确实不愿意干这个，我不想被人骗但是也不想骗人。就和我不想欺负人，但是也不想被人欺负是一个道理。天生就不是那欺负人骗人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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