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战场、医院,这是迪夫平生最厌恶的三个地方,其中尤其不喜欢最后那个,因为这让他无比突出地明白战场上的厮杀是夺人性命的罪恶,即便自身负伤也只是在为医生们徒增麻烦。
弗朗兹在离开审判庭之后,在薇薇安的督促下被转移到了上城的一家医院。这是专门为贵族们服务的医院,而此时一间病房里却躺着一个跟“贵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年轻人。
迪夫推开病房的门,轻步走进去。他不想打扰弗朗兹,于是极力放缓动作,免得身上的铠甲发出声响。
“团长。”
然而,弗朗兹还是醒过来了。他觉得口渴,下意识朝身边摸索着,如果是在家,他床边的柜子上会摆着一杯水。不过这下他摸了个空,接着就像受到教训的小孩子一样,悻悻地把手缩回被子里去。
“对不起,团长。”他艰难地说道。
迪夫从窗口的位置搬来一个板凳,然后在弗朗兹身旁坐下来。
他看见弗朗兹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满面颓丧,好像失去思考的能力。
“你已经没事了,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是英雄。”迪夫冷静的说完一句之后,又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增加了一句。
弗朗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这样会阔大这双眼睛的容量,不让那些郁结已久的感情流淌出来。
“卡文迪许夫人,她告诉我,不要做对不起伊莎贝拉的事,我本来和她约定好了的。”弗朗兹的语调仍然满是歉意:“一切都完了……我也辜负了陛下的苦心,她明明替我出面。”
“这是因为陛下看得出你是个忠诚的骑士,是个深情的丈夫,是个勇敢的男子汉。”迪夫为他倒了一杯水。
这时,微微罅开的门被推动,一个护士端着铁盘走进来,上面放着纱布酒精和各种医用工具。
“抱歉先生,我要为患者清理伤口了。”护士低着声音哑着嗓子说,她带着很厚的口罩,这让她的声音更加模糊不清。
迪夫最后朝弗朗兹看了一眼,临走前,他微微用力握了握弗朗兹的手,然后起身离去。
护士走近弗朗兹身边,她在铁盘上犹豫了一阵,拿起纱布又放下,拿起酒精瓶捂在手里又放回去。
“小姐,能扶我起来吗。”弗朗兹自己用手肘发力,试了几次都没法撑起身体来。这时,护士转过身,点了点头,接着,她把弗朗兹扶起来,然后在他的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她虽然十分小心,但还是碰到了弗朗兹的伤口,这是不常有的事,毕竟她们都是被贵族认可的人。弗朗兹疼得闷哼一声,但很快平静地忍了回去。
“抱歉,”弗朗兹苦笑道:“麻烦你了。”
护士绕到他的身后,检查弗朗兹的伤口,她的手指冰凉地划过结痂的血液和那些淤青的皮肤。她像是翻阅一本最古老的书本那样,轻柔地揭开绷带,生怕弄坏一丝一毫。
这可怜的姑娘。
当绷带终于血淋淋地被她全部从伤口上揭下时,她死死捂住了自己不由得张开的嘴,然而这却让血腥的气息更加浓重,她最后深深低下头去。
弗朗兹坐在那里,昏昏欲睡,但窗口一阵微风吹来,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小姐。”他轻声问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微风又一次吹过他的面颊,清清凉凉地拂过伤口,似乎还在他耳边低声诉说。
窗外的叶子簌簌地响个不停,这岑寂的气氛在微风传来的信息之下,忽然被一股热烈的爱意驱散填满。
弗朗兹僵硬地看着眼前白色的被子,他没有回头,却精准的按住了那只撑在他身边白皙的手。
那只手接着就要抽回去,但却被弗朗兹握住,动弹不得。
弗朗兹慢慢回过头,几乎听见了僵硬地肌肉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看见伊莎贝拉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她缓慢地把口罩挂在下巴上,那只手又按在自己的起伏不断地胸脯上。
两人无声而视,所有的痛苦戛然而止,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又以更加凶猛的势头奔腾而来,足以冲垮任何坚硬的岩石,任何坚固的堤坝。
弗朗兹不顾浑身伤痛把伊莎贝拉揽进怀里,他把她单薄的肩膀夹在自己的下巴和胸脯之间,他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她的发丝中缠绕纠结。
“是我失约了,是我失约了……”弗朗兹失神一般不断念叨着,他又一次闻到了伊莎贝拉肌肤上淡淡的香气,清雅而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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