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卡洛恩拔出插在大蛇眼睛上的长剑,用力甩掉上面的污血。战斗带来的热血逐渐退去,铺天盖地的冷气袭来,卡洛恩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喘着气,来到一根石柱旁坐下,被大蛇击中的左臂传来尖锐的疼痛,脑子里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四肢无比麻木,嘴里满是血腥味。
“只要我这次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找一位大诗人给我的故事写一首诗。”他的笑容充满苦涩。
周围突然又传来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卡洛恩赶忙起身,只见一个被黑色丝状物体包裹的巨卵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的粘液倾泻而出,带出了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
那东西缓缓舒展开身躯,它像是一条被蛆虫啃掉一半的蛇,暴露的血肉上面覆盖着残缺的鳞片,只剩白骨的头部大张着嘴,而腹腔之间流动一种介于流体和雾气的黑色物质,它们最终汇集于蛇嘴里的一个暗紫色球体,它闪烁着蓝色、黄色和白色的光点,像是魔法师的水晶球。
奇怪的是,当这个怪物破卵而出后,洞窟里其它所有的卵都迅速塌陷、干瘪,并且发出血肉燃烧的闷响,直至最后,只剩一滩黑色的液体在地上冒着泡。
手中的长剑爆发出刺眼的青光,并且剧烈颤动起来,而它的主人却呆呆地盯着蛇嘴里的那个暗紫色的光球,一动不动。
卡洛恩的黑色瞳孔逐渐收缩,慢慢变成跟光球一样的暗紫色,灵魂在那一刻离开了他的身躯。
在卡洛恩的意识里,他在一片辽阔无垠的空间里醒来,抬头,是深邃无边的星空,低头,也是深邃无边的星空,他凭空悬浮在一片瑰丽的蓝色、翠绿色、紫色和红色里。在这里,时间仿佛有了质感,一分一秒皆从他指缝间流过,碎成一个个金色的光点,飘向极远极远的深空尽头。
艾尔斯坦,传说中时间的终点,永恒的囚笼。而精灵们却认为,这里是时间的起点,万物的起源。
突然,从无尽的深空中传来一道震荡,所有的颜色,蓝色、翠绿色、紫色和红色开始流动起来,有如轻柔的丝带一般,最终汇入一个白色的光点。
下一秒,光点极速扩大,强烈的光和热将卡洛恩完全吞噬,耳旁传来巨大的嗡嗡声,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在燃烧;他感受到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像是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永恒在那瞬间碎裂,数千万年的冷与热、兴与衰、悲与乐如潮水般袭来,卡洛恩感觉自己的身躯有如风中的一块石头,正一点一点的消散……
光线逐渐暗淡下去,卡洛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无边的漆黑之中,这一次空间里面没有任何颜色,只有黑色,无边无际的黑色。
他试着向前走出一步,发现自己站在没过脚踝的水里,双脚拨开水面,一片死寂的空间里开始回荡起清脆的水波声。
黑暗,黑暗,还是黑暗,长久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
卡洛恩慌了,他开始奔跑起来;他张开双臂,大声呼喊,但是除了黑暗,无人回应。
不知跑了多久,他停下来,喘着气;一滴水从他脸颊滑落,他不知道那究竟是眼泪还是汗水。
他跪下来,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他只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人挖走了心脏,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巨大的悲伤有如黑色的流沙,一点一点将他吞没。
又不知过了多久,卡洛恩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灰色的天空之上投下,滴落在他面前的土地上。他抬起头,看见一颗颗巨大的火球划破天空,撕裂雨幕,从远方的山脚下投来,呼啸着在他身边炸开。血红色的火焰将他吞噬,但他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一个模糊的身影破开火光,朝着他快速冲来,在即将撞在他身上时,卡洛恩抬起双臂,抱住头。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模糊的身影穿过身后的火光,朝远处奔去。
卡洛恩缓缓地站起身,嘶吼声、沉重的脚步声、血肉崩裂声和惨叫声将他团团包围住,一支小腿粗的弩炮箭从远处飞来,贯穿了他身边一只体型硕大的怪兽,黑色的血液溅起六米多高。
他转过身,一座陡峭的峡谷在他面前危立而起。雨越下越大,泥水混着碎石从峡谷里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兽群。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兽角有如长矛般林立,兽牙有如刀剑般锋利,皮毛有如铜墙铁壁;它们在雨幕里冲锋,在雨幕里死去;投石车、巨弩车、弩炮和长弓轮番发射,魔法师也释放出漫天的光箭,钢铁,木头和魔力组成的弹幕,比空气里的雨点还要密集。
即便如此,黑压压的兽群依旧势头不减。它们踩过同伴的尸体,不断朝着山脚下的城墙进攻。
沉重的钟声从城堡的高塔之上传来,一道雷电在西边的天空炸开,电光照亮了这座山间的城堡:怪兽们的血液在城墙前汇成一道黑色的护城河,它们踩着彼此的尸体,爬上城墙,红色的血雾也开始加入这场死亡的盛宴。
卡洛恩迷失在这尸山血海中。突然,一声响彻天地的吼声从灰色的天空中传来,光线逐渐消逝在天边,空气像冰块一般凝结,在那瞬间,卡洛恩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在下一刻从天而降,砸在山脚下的城堡,又是一声震碎耳膜的巨响,冲击波混杂着浓稠的沙石和尘埃,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黑暗与沉寂再度降临。
……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少女的声音清柔甜美,“我梦见你踏过半个世界,在黄昏来临前走进我的花园,拥我入怀。”
“我梦见我们沐浴在黄金树的光辉之下,精灵的圣歌将我们环绕。”
“梦里还有我们的小屋,它建在森林的怀抱里,在靠近天空的湖泊里。还是说,你喜欢建在海边的草甸上?”
“你要走吗?在下一个月出前?”她的发丝带着蔷薇的芳香,她的叹息如山风般静谧。
二
罗宾举着火把,走在阴暗闷湿的水道里。火光照亮了他杂乱的棕发,还有粗短的胡茬。
他穿着老旧的皮夹克,胸前的皮带上挂着几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棕红色的液体;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用龙血木做的短手杖,上面有金色的枝叶状纹路,手掌握住的地方还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罗宾警惕地转过身,手里的法杖嗡嗡作响。
“别紧张,奥兰德先生,”火光下,瑟希雅的脸逐渐明朗起来,“在马库斯王子的好言劝说下,我决定勉强相信你的判断。”
她一身干练的深蓝色旅行装束,戴着一顶卡托利亚白金头箍,一双黑色眼睛依旧闪烁着锋利的目光,尖下巴、薄嘴唇,紫罗兰色的长发盘在脑后,手里拿着她的黑色法杖。
“没想到你还是高阶术士。”
“很奇怪吗?是我看起来太年轻了?还是你见过的魔法师太少了?”
“不,都不是。”罗宾撇撇嘴,“我认识的高阶术士不在少数,只是他们都不会用读心术跟新朋友打招呼。”
“哦得了吧,”瑟希雅翻了个白眼,“你还跟这件事过不去?”
“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钱、权力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他的回忆。这很难理解吗?”
瑟希雅皱起眉头,“如果你实在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你可以赶紧回头,到城中心随便找一家酒馆,喝个烂醉,然后再从旁边拉一个人过来,告诉他你有多么不幸。”
“但现在没人在乎你的那些故事,如果你想一分不差地从王子手里拿到酬金,你就应该有相应的表现,至少也要像一个男人一样,把肩上的责任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像个青春期的傻小子那样多愁善感。”
“好了行了,瑟希雅女士,我并不想了解你对于男孩和男人的看法,”罗宾双眼眯缝起来,透出怒意,“我也根本没有想要让谁来安慰我,”
“你觉得我故作玄虚,跟那些招摇撞骗的老东西一个样,甚至比他们还不如,就因为我不满你的所作所为,不满你未经允许就读取我的记忆;你觉得我不过是一个为情所伤的蠢货,根本配不上马库斯王子开出的高额酬金。”
“见鬼去吧,”罗宾喊道,“我的不满,是因为某个丝毫不知尊重为何物的女巫触碰到我的底线,仅此而已。”
“管好你的嘴,”瑟希雅攥紧了手里的法杖,蓝宝石震颤着发出威胁性的光芒,“你敢再出言不逊,我会让你知道舌头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少威胁我,”罗宾轻蔑地看着她,“我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游侠,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赤脚医师,我是奥兰德·格雷瑞文,”
“你不认识我,是因为当我的名字传遍大陆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我劝你收起那该死的自命不凡,大陆上不是只有你一个高阶术士,比你层次更高的,也大有人在。”
瑟希雅闭上眼,沉默了一会。
她睁开眼睛,对上罗宾的黑色瞳孔,随即熄灭了法杖的光,自顾自地朝水道的深处走去。
三
地下洞窟的黑色物质已经蔓延到了下水道的后半段。顺着水道一路往下,两人很快便遇到第一个障碍。
罗宾举着火把,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地上的一滩黑泥。
它有着石油一样的质感,却能够像蛞蝓一样蠕动,当火光靠近它时,它立刻朝着反方向爬去。
“暗痕,‘深渊’的实体存在。”瑟希雅在一旁轻声说道,
“在《灭世浩劫》一书里面有提到过,这种物质有着接近魔力的性质,但是外在表现却截然相反。有学者认为,它是纯净的魔力经过千万年的沉淀所形成的物质,而且有的还演化出了惊人的智力。”
罗宾点了点头,然后用火将地上的黑泥引燃。
“不过它们极度怕火,像这种只是最低等的。”罗宾低头看着地上熊熊燃烧的暗红色火焰,“最高等的暗痕,也就是所谓的‘深渊之眼’,有着远超人类和精灵的意志力,那种就需要用法尔克斯的纯净火焰来引燃,”
“至少传说是这么说的。”他耸耸肩。
“看来你是对的,”瑟希雅的声音里带着真诚,“请原谅我先前的傲慢与偏见。”
罗宾看着她那友善的目光,愣了一下。
“也请原谅我的粗鲁,”他露出微笑,“来吧,让我们一起解决眼前的麻烦。大难临头,友谊和合作永不过时。”
罗宾站起身来,看向水道深处,“这只是一个警告,前面的情况恐怕更加糟糕。”
“我们的身后就是辛克莱全城的百姓,留给我们的只有前进。”瑟希雅将魔力注入法杖顶端的蓝宝石,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水道,在他们前方,暗痕聚集成一块巨大的瘤状物,堵住了他们前进的路。
“请小心,我接下来的魔法不好控制。”瑟希雅将法杖插进地面,魔力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她坚定的侧脸。
罗宾退到她身后,静静注视着。
蓝色的魔力不断聚集到瑟希雅的法杖里,她念动古老的咒语,蓝色的魔力转而发出红色的火光,注入她脚下的地面,剧烈燃烧的魔力啃咬出一条条冒着火光的裂缝,蜿蜒地朝着黑色的巨瘤爬去,还引燃了沿途所碰到的所有暗痕。
当裂缝窜到巨瘤下面时,瑟希雅高喊出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整个水道剧烈摇晃起来,下一秒,裂缝里喷发出耀眼的红色火舌,贪婪地将那颗巨大的黑瘤吞噬。
在火焰喷涌而出的前一刻,罗宾抬起右手,一道绿色的屏障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火焰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火光和冲击却在绿色的护盾面前止步。在红色、黑色和黄色交织而成的爆炸中,瑟希雅看到一张扭曲的脸,它愤怒地吼出几个难以理解的词语:
“Jsteledébt!”
爆炸的余波消逝在水道尽头,神奇的是,这场爆炸仅仅只是烧毁了那些烂泥一般的暗痕,而水道却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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