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说变脸就变脸。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马上就落下一场大雨来。
李德明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斗篷,披上蓑衣,准备出门。
今天,他要去会一会贾贵福。有人告诉过他,贾老板是狠人,不要去惹。他还听说,就在这几天,贾贵福要可能要耍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给那些胆敢惹恼他的人看。
好不容易盼到村里分地,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却要皱眉。直白的讲,谁也不想接受化出来的边角地。
分给李德明家的地,是好几家人退出来不要的。用别人的话说,那些地留着也没用,退了倒也省心,根本不能种粮食。
本来就是几块拼凑的地,中间还夹有一条自上而下的大路。在上面走路的人也奇怪,常常是不走路专踏地,弄得前面的几家主人叫苦不迭,眼看着自己地上的庄稼在别人的脚底趴下,默默地变成了泥巴。
一句“终于把地退了”,地的几个前主人大舒了一口气。
“咱把地也退了吧!”李德明想起昨夜杨玉莲的话,勤劳的妻子有些忧虑。
“怎么能退地?每一寸土地都有用处,别人种不出粮食,不一定我们就种不出粮食来,家里几张嘴要吃饭,多一分地,等于少受一次饥饿,他们不就是不愿意多出一份劳力吗?多种一分地总比饿肚子强。”
想到这里,李德明横下一条心,披上蓑衣,带上斗篷,推门而出。
其实,在李德明分来的地上,还有一个更麻烦的事。
万绍兴和贾贵福的两个煤场的位置都在李德明新分得的土地上。煤场的占地面积远远超出了预先规划的,旁边的庄稼地算是倒霉。这里剩下来的,能真正种庄稼的土地真的不多。
来来去去的行人,上班和下班的工人,为了节省时间,总想着抄直路走,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踩倒了庄稼,几次三番,青青的何禾苗连同旁边的小草一起,悄悄地无踪影了。
这事有些麻烦,问谁去?谁愿意搭理说不清楚的事?损失谁来付?怎么付法?去向两位老板商量,让他们高抬贵手,尽量少占用一点地,他们会菩萨心肠,同情种庄稼的人吃饭要紧吗?
路人踩坏的庄稼也许是无心之过,煤场占去的地完全可以商榷。李德明打算去找贾贵福谈谈,这事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能把地面积缩小了再缩小。
贾贵福的两个煤窑只有一个现了煤,另一个到现在还是徒劳无功,从洞里面源源不断运出来的石头堆的四处都是,他们完全可以停下来,再去别的地方探探有没有煤,也不会让无辜的庄稼地跟着遭殃。
李德明顺便也要去见见万绍兴,有些事得当面谈。无论是谁,不该占用的土地总得有个说法。
一路上,李德明都在想:“如何向两位老板说明自己的来意?怎样才能解决好问题?”
虽然,万绍兴与贾贵福不同,势力不如贾贵福霸气,问题似乎较容易商量些,但是,李德明却不敢抱有丝毫轻松心情。
万绍兴的煤场出煤量一直都好,精明的贾贵福早就瞄上了这个位置,只可惜,万绍兴下手还是早了一步,贾贵福那可能甘心,他终于想到了一办法:挨在旁边再开两个煤窑,形成夹击之势,逼万绍兴退步。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也是胜利。不管他设的这个局能不能成功,都不会让万绍兴有好日子过,就算被万绍兴发觉,只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万绍兴也没有给贾贵福的面子,藏着小心思。他先是对这一切表现得若无其事,好像谁来这里都属正常现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在他看似平静的心里,正酝酿着一出好戏,随时演给贾贵福看。
“他万绍兴不是等闲之辈,早晚要使阴招。”蔡大旦看出来这点,可他不敢把这事提醒给贾贵福。
万绍兴个子虽小,却也是一个不好惹的主,他是最早在乡里办起煤厂的,比贾贵福还早。万绍兴的人脉通,村长是他家门里的亲戚,姨父是乡卫生院的医生。讲关系的话,比贾贵福强。
万绍兴其实早就看不顺眼贾贵福。他是明摆着要来抢地盘的,哪里不好去?偏偏选择在这里。万绍兴不信邪,摸一摸''老虎的屁股''也无妨,正好试试胆量。
在贾贵福的煤场里,从上个月起,就不断有工人使性子不愿意干活。原因很简单,一直不现煤,发不出工资,谁愿意做无报酬的活?每天都要来回跑一趟山路,与其白白出力气,还不如趟在床上睡觉。看来,在贾贵福那边,已经有一个煤窑撑不了多久,出现这样的场面,也正是万绍兴希望的。
其实,贾贵福煤场工人的情绪也影响到了万绍兴这边。
原本两边煤场里的的工人就不是十分友好,加上不平衡的心里,时常驱使着过激的行为,两边总是会冒出这样和那样的矛盾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蔡大旦想把一些事隐瞒,可是,事情远不是他想要的那样。
挨着的两个煤厂里,工人之间的摩擦并不是一件小事,也的确引出了一些值得重视的问题;而且,每一次风声都很快传到了贾贵福的耳朵里。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定让他知道点厉害。”贾贵福的眼睛哪里能被风吹进沙子。一山不容二虎,有人在期待这一场即将到来的“龙虎风云”。
夏日的雨是猛烈的,李德明身上的蓑衣根本起不了作用,全身快要湿透了。
在自己的玉米地里,雨水把泥土冲刷出了一条条沟壑,看着裸露在外面的玉米根须,李德明心疼不已,上面的土块已经完全流失,失去泥土的根,吸收不了滋养的肥力,今年,玉米地壮珠无望了。
土地整改,多退少补是好事,按人口落实土地的政策,使李德明家多分得了好几处边角地。虽然,它们全都是别人家退出来的或者不想要的,但是,李德明却全都把它们当成了好地,哪怕是荒芜之处,哪怕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只要能种庄稼,都是好地。
土地是农民的命,是衣食之本。土地上能种庄稼,就能种出幸福来。李德明把这些分来的边角地都当成了好宝贝。
最近,杨玉莲的大兄弟很担心一件事。姐夫李德明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家的边角地处处是麻烦,那些退地的人家,多半都是为此而退地的,他们全是聪明人,不想徒劳无功,也不想惹上麻烦事,所以,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原来,在李德明家的边角地上,有好几处都被煤场占用了一大部分,余下来的,也糟蹋得地不像地了,是根本不能种好庄稼的。粮食出不了,要赔偿没人应,而且,地上的煤场还正发生着你挣我抢的事情,有着各种纠纷。
李德明这回是啃上了一块硬骨头,弄不好,还会伤着自己的牙齿。幸灾乐祸的人,正等着看看李德明的笑话。
在一些人眼里,李德明只是一个外来人。山里有个习俗,上门女婿讲话不灵。不是本村人的上门女婿都属于外来人,做不了多大的主,也成不了事。就好像,在他们眼里,外来人该受点儿欺负,领点儿教训,而且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大概也是李德明家被分到了几处谁都不想要的边角地的原因之一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李德明不在乎这些,事在人为。
那天,万绍兴告诉李德明,自己办了一个煤厂。真没想到,现在,万绍兴煤场的位置就在自己的地里。
在万绍兴的煤厂旁边,还有两处煤窑,煤窑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贾贵福,人称贾大老板。
都说贾贵福的势力数第二,恐怕没有人敢在当地称第一。他一人就拥有多个煤场,还专门雇佣了替他处理各种事情的手下。
贾贵福当起了名副其实的老板。小事不露面,他下面的人都各行其事,尽量不去打扰贾大老板享受的安逸日子,平日,工人们很少见到贾大老板的面。
“难道,贾老板是个神秘的人物,去煤场能找到他吗?”
李德明正猜测着,双脚被倒下的几株玉米挡住了去路,他蹲下身体,在雨中仔细查看了一遍,不好,路的两边倒下了一片,他摇了摇头,“唉,多可惜。”
倒下来的玉米株已经被踩断了主干,没有重新扶起来的希望了,从痕迹上看,这些倒下的,还都是新印,今天刚踩坏的,怨谁呀?一定是雨天路滑,赶路的人心急才踩断的。
李德明为这些种在路边的玉米叫屈,也不知道,秋收还能剩下来多少?
“老万,你看,几个工人身上的事算啥事?若是事情闹到大哥那里,肯定不好办,弄不好,连我也跟着倒霉的。”
“我不管,今天,你必须得说清楚,我煤场里的工人怎么就干扰到了你们?明明这地方是我在先,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别人都能遵守顺序,你蔡大旦偏要装样子,长别人志气,难道你蠢得连先来后到的规则都不懂了吗?谈干扰了谁,也是明摆着的事,根本就是你们做的不对,你那边的工人先是急躁不安,接着是起哄,闹事,按理,生事者该先向我这边的工人陪礼道歉才是,你们那边能稍稍安分点,我这肯定就什么事也没有了,错在哪边?明理人一看便知,你该不会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吧?”
“不,吴老板,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你倒是说说,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落下的雨声夹着另外两个声音,从玉米地里传来了大声说话声。
蔡大旦和万绍兴正为各自煤厂里的事,争吵得面红耳赤。
蔡大旦从一个痞子一跃成了煤场的管理员,每年都有一笔不少的收入。
他见人总是拉长一张脸,像谁都欠他的东西一样,再加上他个子高,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胆小的工人见了面,会害怕,躲着走。
这几年,他是春风得意人。他这一切得感谢他的“大哥”,他亲切地喊贾贵福“大哥”,其实他们之间,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他是想巴结贾老板才喊的亲热。
虽然,贾贵福以前只是个痞子,可他现在不一样,做起事来的认真态度叫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贾贵福也的确对蔡大旦委以重任,让他管理自己的煤场。亲戚在的地方,碍于面子不好吩咐;老资格的工人会不听话;再勤快的人也需要时刻提醒…,诸如这些事,贾贵福需要有一个人替他做,谁最合适?当然只有蔡大旦能够胜任。
贾贵福把自己活成了人精,像这些管理起来伤透脑筋的事,容易得罪人的地方,由蔡大旦出面,是再好不过的了。
上个月,万绍兴听几个工人反应,在煤洞里能听见别处的放炮声。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小事。
万绍兴琢磨:“在洞里隐约能听到炮声,很可能是临近的煤场也在向同一个方向进展,而且,那边的工人也一定会听到同样的声音,这绝对不行。”
他希望,自己担心的事不要过早发生,讨厌的人别做讨厌的事。
对万绍兴来说,贾贵福不只是讨厌,他的那两处煤窑是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距离太近,他们不知道这里已经有煤场了吗?他们是故意制造麻烦!
怪只怪那个大眼的贾贵福,他欺人太甚,把到处的地盘都看作他私人的,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万绍兴憋着一肚子怒气。
贾贵福财大气粗,别人都不敢惹,只能忍气吞声地被他欺负。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畏惧他强势,担心被他当面打击,二怕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贾贵福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新亲旧戚的加起来,人多势众。
凡事总有个讲理的地方。万绍兴思量再三,不能默不作声,任凭贾贵福欺负,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得想办法扭转劣势,主动反击。
万绍兴每天在自己的煤场上转来转去,想寻找到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机会,目前,他还只能等待。
蔡大旦似乎猜出万绍兴心里在想什么,他总是时刻在留意万绍兴那边的动向。
有人说蔡大旦是“狐假虎威”。因为,煤窑不是他的,可他那威风八面的样子比老板还老板。他每天在贾贵福新开的两处煤窑上转来转去。
一时间,万蔡二人就像两个坚守在各自阵地上的士兵。
蔡大旦对贾贵福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其实,贾贵福是在利用他的衷心,是想让他监视其他人。
贾贵福并没有把他的那些亲戚真的当成亲戚,他们和其他工人一样,不过是来混口饭吃,他们之中,虽然有些人不干活,和蔡大旦一样干管理,但没什么实权,全都是贾贵福一个人说了算。贾贵福的几个得力手下也得听蔡大旦的,蔡大旦听贾贵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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