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房后,白幽径直躺到床上,盯着上层的床板发呆。
今天发生的一切,并未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有种‘每天重复的日子似乎出现了一点变化’的感觉。
那位克罗德战督,军长,艾米,以及刚刚结束的这场作战,对他而言都是一种麻木的日常。
身为奴隶,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日常。
白幽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而老军需官最后那句话,却在那颗麻木的心里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琢磨一会儿,白幽觉得他说得没错,却也不对。
为那个人赎罪,一开始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只不过渐渐的,又不完全是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空白的人形魔物,悲欢喜乐,亦能如常人般感同身受。
只不过……她并有没看到这一天。
“明明是个好看的少年,别整天板着个脸啊!”
“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叫我艾琳姐姐!”
“什么嘛,你擅长使刀啊,来来来,姐姐试试你用的怎么样!”
“他们都觉得我会死,可我偏偏就要活下去,还要带着我的队员,一起活下去!”
……
白幽至今记得,那个女孩说这话时的表情,认真而坚定,赤色的眸子里蕴藏着他难以理解的瑰丽,鲜红的长发在夕阳下闪耀着熔金般色泽。
耳边,似乎又传来某人明媚的轻笑。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居然成了自己的执念?
白幽默默的问自己,却没得到答案。
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烦闷,抬手挡在额头上,似乎这样,会比较轻松一些。
所经历的一切在脑海里飞速掠过,一幅幅画面如漩涡般将他围困。
战争的残酷,破损的战刀,血、残肢与逝者的呢喃,囚困了他三年的无形牢笼,以及小镇上修女真挚的哀悼和站在花田里永远微笑的她……
那家伙,真的是他见过的最能打的女人。
最初的时间里,总是被她压着打,无论是体术,剑术,还是刀式,甚至连刃枪,那家伙都能用的有模有样。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的那把刃枪,专属于的骑士武器,居然会那样被奴隶随意驱使!仿佛那些镌刻的秘纹在她面前失去了骄傲与神秘,古老魔法的遗存顷刻间土崩瓦解!
现在想想,也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白幽幽幽的想,脑海的里那张面容时而恣意,时而温婉,最终都定格。
定格在某个大雨滂沱的午后。
……
女孩战死的时候,他没能赶过去。
重重铁骑之下,甚至没抢回她完整的尸体。
雨幕里,他看着那颗头颅被人举在刃枪上,敌人大部队里传来狂笑,鲜红的长发在雨水中逐渐固结。
他没有犹豫,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因为她说过,不要白白送死,那会让她感到悲哀。
反倒是她,在那场战役之后,经常在梦里飘然而至,噙着熟悉的笑容,问他近来可好……
白幽觉得有些累了。
艾琳特那家伙,都死了那么久,还要擅自从别人的记忆里蹦出来,就像她教给他那些条条框框时一样,温柔,却又不容人拒绝。
连回忆也都如此。
真像她的风格啊……
白幽默默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低沉的雷鸣在远处闷响,他侧过身,拽过薄被盖在身上。
“如果有机会,那些遗憾,我都会帮你完成。”
“艾琳特……”
呼啸的风雨声里,死神安然入眠。
三天后,暴雨止息。
青草上悬挂的露珠坠落,水洼倒映着吐白的天穹。
训练场的空地上,白幽一次又一次的挥刀,动作不快不慢,简练异常。
而他身上的亚麻色军服,已被汗水完全浸湿。
簌——
簌——
簌——
……
一刀又一刀,清脆的泛音,随着清新的晨风传到训练场每一个角落。
仔细看去,少年每一次挥刀,其力度、角度都几乎完全一致,即便偶尔出现偏差,也会在下一刀调整回来。
这样挥刀的动作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自从三年前踏上战场,这样的每日训练白幽就没停过。
因为他没学过太复杂的刀式,所以挥出的每一刀都是最简单的那种,每个奴隶踏上战场前都学过。
即便如此,他挥出的每一刀,依旧能够破开空气。
对于没学过正统刀术还有骑士呼吸的人而言,这简直不可思议。
甚至于有次老军需官碰见他训练时,眼睛都瞪了出来。
对方那种‘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的惊愕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白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并没有使用什么高超的技巧,只是每一次挥刀时,他都会调动全身上下大部分的肌肉,把力量导向刀锋。
所以他的刀式看上去缓慢,却几乎附带了全身的力量。
这种简单的调动全身力量的方式,白幽也教过其他人。不过遗憾的是,除了艾米有所收获外,其余人全都一头雾水。
除此之外,白幽也确实学过骑士的呼吸法,源自那个总在梦中不请自来的红发少女。
白幽停下挥动的刀式,将手里的战刀插在脚边。
少年缓缓闭眼,呼吸渐渐沉寂。
过了很久,一种奇异的韵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在他身边一米的范围内,舒展的青草骤然向外扩散般伏地,平静的水洼里泛起微波,一层又一层,宛如翻滚的黑云,正在酝酿雷霆。
这样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白幽才缓缓睁开眼睛。
袅袅的白色热气从他身体上升起,然后迅速消散在空中。
他张口,吐出一口灼热的呼吸。
这个名为【灼焚】的呼吸法,是艾琳特的家传。
故人遗留的惠泽,一直在战场上为他留下一线生机。
此时,晨雾散去,旭日初升,万丈的金芒穿过云层,落在少年身上。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微微亮了一下。
训练结束,从伙房出来后,白幽径直前往长官营。
沿途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擦肩而过,他们有些人手里握着酒瓶,了无生气的脸上,有了几分老兵的麻木。
白幽自顾自绕开。
一场收官战后,黑龙堡垒里,人明显少了许多。
而这些不认识他的,多半是不久前来到这里的新兵。
嘛,现在可以算老兵了。
经过一场惨烈的死战,新人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看样子是去了集镇上的酒馆,借用酒精麻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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