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龙门客栈
凌波千里外，罗袜染洛尘。轻云竟闭月，挥毫点龙门。一饮风回雪，再醉汝阳春。店家何聒噪，一字抵千金。
洛水之阳，有城名为洛阳。一部中华史，三分洛阳城。自从第一个王朝在这里附近建立，第一坛酒在这里酿造，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和这坐落在伊川和洛水的文化，就再也洗不去这古城的印记。人民造就了古城，古城也造就了人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圣人者，伊洛人之余事也。所谓“蜗牛角上争何事，电光石火寄此生”，来到洛阳，才能更加切实的感悟到。三千年来谁著史，问天下谁是英雄，这些千古之问，在残破的洛阳城前，都显得幼稚而苍白。
清明节这一天，洛阳城东，自东向西的古道上，来了四匹马，马上三男一女，正在悠悠闲闲，有说有笑，并不急于进城。
只见一位蓝衣青年道，“方师姐，你学问大，你说这清明节应当喝什么酒？”马上女子笑道：“沈师弟岂不闻，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自然是喝汾酒啦。”
“可是这已经是河南境内，到哪里寻得汾酒？小弟是问到了河南，该喝什么酒呢？”青年问道。
女子向前看了一眼，只见这中原大地一片辽阔，远处青山隐隐，她口中吟诵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作为AH人，也最为推崇的杜康酒，如何能错过？
另两人齐声赞到：“方师妹好才学，我们此番就要尝一尝这汝阳杜康的味道。”
来者四人正是诸葛愚、吴道海、方月娴和沈日新。四人从长白山一路南下，并也不急于赶路，倒是把沿途的风光好好的饱览了一番。此时吴道海问道：“方师妹，听说陕西秦酒也有名叫杜康的，与这汝阳杜康，到底谁为正宗？”
方月娴道，“杜康为华夏之酒神，史书记载其善酿秫酒，秫者，高粱也。杜康酿酒之时，我中国的版图中心还在河南，陕西还是属于西戎，何来杜康酿酒之事？直到后来古公亶父率民众居于岐山，陕西方从蛮荒中得以开发，才有了其后人文王居德，武王伐纣的故事。”
诸葛愚道，“师妹果然博学，所说确是正论。”
沈日新继续问道，“方师姐，我们终于来到河南，总可以看看那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地方了吧？”
方月娴笑道，“沈师弟，我们已经过了虎牢关了呀。”
沈日新懊恼道，“过了？糟糕，竟然没有留意。”
方月娴道，“师弟也莫要遗憾。所谓三英战吕布是根本不存在的。都是说书的后人编的故事。正史记载，那吕布在三国时期，只不过称为飞将，并无过于出彩的战绩。那关羽、张飞才是史书记载的万人敌呢。若是历史上吕布遇到关羽、张飞，搞不好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呢。”
“那说书人为什么要这么夸赞吕布的英雄了得呢，难道是为了突出和貂蝉的爱情故事？”沈日新问道。
方月娴道：“王允用连环计套住董卓和吕布，我可不认为吕布和貂蝉有什么值得赞美的爱情。无非都是政治的棋子而已。不过按照小说的故事情节，诛灭吕布后，貂蝉的莫名失踪，也算是作者为这爱情增添一份凄美的纯真吧。”
“嗯。我也觉得貂蝉突然消失的情节设定，是对吕布貂蝉爱情的肯定，也是最好的结局。不然后来白门楼吕布被抓，最爱的英雄被兄弟出卖，最后杀头，这貂蝉是在场还是不在场的好？”沈日新说道。
“师弟心地善良，考虑的很是周全，将来定能找一位美丽可靠的姑娘为伴”，方月娴笑着说道。
“那常山赵子龙呢，说书的可是把他说成战神一样的人物呢？”沈日新继续问道。
方月娴道，“史书将赵云、黄忠比做楚汉时期的英布、彭越，说明二人也是猛将。但是说书的将赵云进行了美化，说他长坂坡在曹营七进七出，其实真正七进七出的是三国后期的文鸳。”
沈日新听完敬佩道：“方师姐这是读了多少书呀，知道这么多故事。”
吴道海道，“河南的历史典故太多了。沈师弟还是莫要再问三国了。我们且听方师妹讲一讲，到了洛阳城，我们该看些什么呢？”
方月娴道：“自古以来，洛阳的古迹就很多。比如龙门呀，据说那是大禹开凿的，战神白起曾在那里击败韩魏联军，一战成名；又比如白马寺呀，那可是佛经入土中原的地方；还有程门立雪的故地呀，当年小程夫子不仅以理学著称，也是一名剑术高手，他并不赞成张载、周敦颐等单纯一味模拟自然界追求剑理的方法，首次提出来性即理，剑法无外乎心性的剑术心法理论，将遥不可及的天道，向人心拉低了一寸，就这一寸，就创立了当时名震江湖的伊川剑法。当时武功剑道已经成名的杨时大侠为了一窥伊川剑法的奥妙，竟在雪中足足立了几个时辰，等候程师的召见。说起来，这个杨时，与现在的峨嵋派也有些渊源，传说他本宗的一位后辈与峨眉的首任掌门交情匪浅，特将部分伊川剑法相授，这就是目前峨嵋派灭欲剑法的基础剑招......
方月娴一改往日的矜持，讲起来滔滔不绝，三人听的津津有味。
沈日新急问道，“方师姐，洛阳可还有什么好看自然景观？”
“有呀，伊水、洛水的美自然不用说，还有那洛阳牡丹，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方月娴掩口笑着说道。
“那方师妹看，我们进城后，应该首先去哪里呢？”诸葛愚问道。
方月娴收起刚才玩笑的神态，说道：“诸葛师兄，不管如何，这次来河南我们毕竟身带任务，一路上我们也游玩了许多，此次进城，我们还是正事要紧，先去打听那司马信等人的踪迹为好”。
“好。那依师妹看，我们进城后到何处打听为好？”诸葛愚继续问道。
方月娴想了想，说道：“前几年，我曾听说洛阳城有一处武林人士常去之地，叫做龙门客栈，主持客栈的是一位女子，叫做回雪姑娘。这家客栈消息最为灵通，想打听什么情报，只要肯花钱，大多数都能办到。也不知现在这客栈现在还开不开，我们且去碰碰运气。”
吴道海问道：“既然这家客栈如此显眼，为何主事之人只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方月娴笑道：“吴师兄，我只说是回雪姑娘，你怎知道就一定年轻貌美？”
吴道海的脸微微一红道：“受师妹博览群书影响，我最近也看了些书。其中讲到洛阳的，有一首三国曹植的洛神赋，里面有一句说，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是形容那洛神女子的美丽，这姑娘既然叫回雪姑娘，想来必是年轻漂亮。”
方月娴赞道：“师兄果然是三日不见，就当刮目相看，这学问的精进让师妹十分敬佩呀。师兄所言极是。传言这回雪姑娘不仅天资绝色，而且武功极高，不知师出何门。但也有传闻说其出手狠辣，可是朵扎手的玫瑰呢。”
诸葛愚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方师妹所说，去这家龙门客栈看看。记住，我们只打探消息，一切谨慎”。
午时，艳阳高照。洛阳城热闹异常，龙门客栈异常热闹。
龙门客栈的店面很大，一楼和二楼做了挑空，是吃饭喝酒之处，三楼用于客人住宿。
“五号桌龙门帮客人添两壶汝阳杜康”，“二楼靠窗金刀门的杜爷桌上给来一条黄河鲤鱼，延津做法”，“七号桌丐帮的兄弟来一只烧鸡、三碗烩面，多放胡椒面”……跑堂的小二不停的吆喝着。虽然已到清明，但天气并未明显转暖，酒馆里还是需要喝酒取暖的。酒，可驱散天寒，心寒，恐惧，和抑郁。何况是传说中已经有上千年历史的杜康。
诸葛愚等四人进了客栈，雅间是没有位置的，靠窗也没什么位置了。只得找了个相对偏一些的角落，坐了下来。诸葛愚道：“这客栈还真是热闹，在长白山就没有这样热闹喧哗的地方。”方月娴道：“师兄有所不知。自北宋开始，河南的政治中心虽然在开封，但众多达官贵人，文人，在野的领袖人物，实多居于洛阳。故此地酒肆遍地，茶余饭后，少不了浊酒论雄，秋月春风。于是这百余年来，就形成了以洛阳为中心的信息情报中心。各处客栈、酒馆成了江湖人谈论和打探武林和朝廷动静的好场所。本朝以来，洛阳的江湖地位不仅没降，反而有越发提升的趋势。这家龙门客栈，应该也是经营了很多年了，传说背景深厚，别说对江湖中的各大门派了如指掌，就连朝廷每天的动静据说都能瞒不过他，比如皇帝某天朝会研究了山东的蝗虫个儿有多大，能吃多少麦稻，副丞相的公子看中了京城如意坊的哪位头牌，礼部尚书勾引了早与工部侍郎有染的儿媳，二人公开厮打，如东北的妇女骂街般，毫无体统，一旁的户部尚书笑弯了腰，不小心从袖筒中掉出了陕西巡抚送给他的房契……等等，诸多朝堂的大事，便瞒不过这看似远离京城的龙门客栈。虽说龙门客栈主事人是回雪姑娘，但客栈的很多具体事物是由王掌柜一手操持。此人武功虽一般，但有的一手出神入化的纵横捭阖之能，正因其出手阔绰，善于交际，结交了诸多庙堂江湖的黑白两道，也解决了很多帮派棘手的麻烦和恩怨，故为人口碑极好。龙门客栈在很多地方设有分馆，故天下情报每天都源源不断的汇集而来。各色人等也愿到他这里来喝一杯，也顺道了解下江湖和朝堂近期的要闻。”
“哦，想不到小小客栈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背景情况”，诸葛愚说道。此时，沈日新看到客栈一楼大厅正中有一块巨大的屏风，便问方月娴，“方师姐，这是干什么用的？”
方月娴道：“听说王掌柜下属有一个负责文书的，叫做司徒朗，是个别出心裁的人，他着人直接在酒馆大厅的正中摆上一块大大的屏风，并特地请来伊川派的大弟子程涵敬做了这幅江山瑞雪图，大气非常。然此图也不过是个背景画，每日下午至黄昏时分，司马朗就会用他那最擅长的黄楷，将收集到的情报直接整理后公布在屏风上，故这龙门客栈每日申时后便不再接收新客，且菜价酒价每隔一刻钟，便要调价上涨。司马朗将这份整理好的情报摘要，称之为龙门参考，名曰参考，实则可谓江湖人之指南，其因快速，准确，誉满天下”。
“想不到这外面的江湖不光很大，还很丰富多彩啊。这可比长白山有意思多了。”沈日新掩饰不住初出长白山的激动。
这时吴道海又问方月娴，“这黄楷是什么意思？”
方月娴道，“就是北宋黄庭坚的楷体。北宋年间，苏黄米蔡四大家的书法风靡全国。到了本朝，洛阳民间最喜欢这黄庭坚的楷体，所以研习之人很多。”
诸葛愚道：“师妹见识果然渊广。既是如此，我们干脆就在这里先吃些东西，等到申时以后，看看最近这江湖到底有什么最新情况，没准就能打探到司马信等人的消息。”
“太好了，小二，先来四坛汝阳杜康。再将你们的龙门水席逐个端上来”。沈日新已经按捺不住喝酒的兴奋了。四人于是坐下来，边喝边聊。同时，也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各色人等。
只见四人的左手边不远处，有一桌围着五、六个人，看穿衣打扮似乎是丐帮弟子。前面一桌坐着三个人，是道士模样。而身后居然有三个和尚，也点了两只烧鸡、一坛酒。
吴道海觉得奇怪：“诸葛兄，为何丐帮弟子还有钱来这种客栈吃酒，这和尚、道士的，难道连清规戒律也不讲了？”
诸葛愚道：“师弟久居山上，是不了解这江湖的肮脏和险恶的。如今的江湖，哪有什么道义和清规，全都是利益当先。不说别的，就说这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和武当两派，也是拿着钱到处放债，结果逼良为娼、逼死人命不在少数。这丐帮更是过份，经常充当锦衣卫的打手，那些锦衣卫都不屑于干的下三滥的勾当，倒是有许多事是丐帮弟子干的。事后锦衣卫再来一句“流民闹事、抓不到凶手”，说结案就结案，地方衙门哪个敢管。后来有些地痞流氓，干脆把自己头发剃秃，或是弄几件破烂衣服，冒充少林和丐帮的弟子，净干些奸盗邪淫的勾当。”诸葛愚越说越气愤，将拳头重重的捶在桌子上。
“少林和武当派还有钱放债？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吴道海说道。
诸葛愚道：“我也是听江湖传闻，说是这两派仗着和海升票号的关系，借出钱来，农忙的时候借给农民买种子、秧苗和农具，等到收成时再本利收回。如有欠收之年，就带着一帮和尚道士去强行讨债，家有男丁的拉去两派做苦力，有女人的全逼去青楼卖身。弄得河南、湖北一带妻离子散的不在少数。”
“难道这些事官府不管？”沈日新怒道。
“那少林、武当的背后本就有锦衣卫撑腰，而海升票号在大内也是盘根错节，哪个地方官敢管这事，乌纱帽没了不说，搞不好脑袋搬家。”诸葛愚说道。
这时方月娴道：“何止少林武当，现在武林中哪门哪派不得依靠朝廷，不在为锦衣卫办事？就是我们抽刀门，替东厂和锦衣卫也办了不少。”
四人皆不做声。方月娴揭开了遮羞布，说出了一个赤裸裸而又血淋淋的事实。人每当义愤填膺化身正义的时候，从来不想，自己也是那作恶的一分子，自己与恶的距离，真像想象中那么远吗？如果方月娴再扎心的发一句灵魂之拷问，“你我，你们，我们，还有他们，难道就真的没做过缺德事吗”？那么场面将更加尴尬。而好在，方月娴是通达明理和善解人意的。这样的人知道，话应当说到什么分寸、什么尺度，如果点到即止就可以触及灵魂，何必一遍又一遍去揭示内心的阴暗？
场面确实尴尬了一阵。还是吴道海打破了这种局面，“诸葛兄，刚才你说少林和武当向海升票号借钱放债，这海升票号很有钱吗？”
诸葛愚道，“据我听说，其富可敌国。虽说我不知道海升票号的钱怎么来的，但江湖中确实有很多门派都通过向海升票号借钱放债的方式，为本门获取利益。”
“那我抽刀门可干过此类事情？”吴道海问道。
“我印象里原来卫雄担任掌门时，好像议过此事，卫雄主张辽东地区，本就靠近边境，百姓和商户都相对贫困，我们利息放的高了，钱收不回，放的低了，又还不上那海升票号的利息，所以当时说再看看。卫雄出事后，这事暂缓了一段时间。但袁掌门来了以后，似乎又要提上议事日程。那海升客栈就是海升票号出钱开的，说是归我们代管，利润双方分成。但长白山地区，哪有那么多客人住店，我们自己的断水客栈，都是勉强维持。这下倒好，据说海升客栈不仅赚不到钱，搞不好我们还要贴一部分断水客栈的利润进去。”诸葛愚说道。
几个人正在聊着。突然发现雅间二号“啪”的一声扔出来一个盘子，摔在地上粉碎，里面人骂道：“他妈的，这是什么黄河鲤鱼，这么多刺，差点扎了老子的嘴。”王掌柜赶忙一路小跑过去，“钱爷，钱爷，您息怒，马上给您换一条。”说着吩咐店小二，赶紧给钱爷换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小二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后厨去准备了。
四人不禁纳闷，居然还敢有人这样肆无忌惮的在龙门客栈闹事？不知这个钱爷是何方神圣。
这时只听右边几个客人低声议论到，“兄弟，此人是谁，这么嚣张？”
“这就是海升票号的钱小军。可是总管钱军的干儿子哩。龙门客栈也不敢惹。”一人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钱总管收了十个干儿子，江湖人称海升十狼。最为嚣张霸道。”另一人附和道。
“不知这钱小军是第几个干儿子？”又有人问道。
“第几个？这十个都叫钱小军。为了彼此区别，钱总管把他们唤作钱小军一郎，钱小军二郎，依次下去，直到钱小军十郎。”方才那人又低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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