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新的开始
深山有肠路,恋之且彷徨。忽觉林深处,斜透有霞光。流水浸甘烈,洗剑透冷霜。来复有平陂,天道只平常。
谷雨时分,春天的最后一个季节。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万物润得新生,春之生发之气,到了这一天,实至名归。
袁自甘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离仙儿把他扔出去的断水刀谱捡了回来,在床边陪着他,看着他的沮丧,痴狂,崩溃,和逐步恢复平静。人在崩溃之后,往往产生希望,而此时,若有对的人,用对的语言,对的方式,就会唤起一个人的新生。离仙儿并没有什么对的语言,她不是很会。但她似乎是对的人,而且用对了方式,她能够做到默默陪伴,哪怕一言不发,也足够了。她知道全本的断水刀法对于袁自甘的意义,更知道袁自甘对于自己的意义,这样一本改变人生和命运的刀谱,有什么理由不像生命一样好好珍惜?袁自甘的种种不堪,离仙儿岂能不知。但一个女人,不够自强和自立的女人,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离仙儿爱袁自甘,实因为爱自己。但她真的一点都不爱袁自甘,全是为了自己吗?可怜的她,是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她怕,一旦开启对这个问题思考的闸门,自己灵魂深处的这一问,答案会让她崩溃般的意识到,也许她还是有些爱着袁自甘的。
本是善假于物,变得被物同化。爱自己和爱袁自甘已经到了无法分开的程度,这并不是离仙儿的幸福,而是离仙儿的悲剧。贝仙儿就是这样看待这个姐姐的。她则认为,袁自甘就是拿来利用的,自己的美好生活需要另外追寻。所以她看中了侯子山。
在袁自甘昏迷的这几天里,离仙儿和贝仙儿,有了相识以来第一次重大的分歧。但是,这并不是根本分歧。
因为离仙儿初尝了侯子山的体贴后,也是脸红心跳不已,终于有了一个还算是男人的陪伴,尽管这是短暂的温柔,于她而言,也堪称刻骨铭心了。虽然她这样的人,本就没有骨,更谈不上有心。至于贝仙儿,也没有完全放弃袁自甘。她的情欲,还没有完全战胜理智。袁自甘能给她的,侯子山一时还给不了她。可是侯子山能给她的,袁自甘估计此生再也给不了她了,尤其诸葛愚不在的时候。
谷雨正在滋润着长白山,终于到了冰雪融化,万物真正复苏的时候,离仙儿、贝仙儿也遇到了人生中的谷雨。但是,她们也都知道,袁自甘这个平台,是终不能舍弃的。没有平台,二仙算得了什么呢?没有平台,离仙儿必是泯然众人。但贝仙儿,也许还有凭借青春的浪荡和零丁的姿色再一次拼搏的机会。这也是二人面对袁自甘和侯子山的重大分歧,但终究不是根本分歧之处。
袁自甘终于清醒了。久经江湖的他,再一次站了起来,这也算是离仙儿扶他起来的。他再一次意识到了断水刀法的价值,不断地反复向自己心理暗示这个价值,强迫自己内心达到确信的程度。不,何止确信,他实在需要重建一个信仰。他要用断水刀法,重拾自己的一切。离仙儿默默的陪伴,是他恢复信心的重大动力。看到被离仙儿重新修补好的断水刀谱,袁自甘终于抽出了刀,在演武大厅练了起来。他奇迹般地发现,比之前残缺不全的招法,刀谱系统的多,流畅的多,每演练一遍,都有新的提高。其实这样的发现,算得上什么奇迹呢。但袁自甘实在太需要奇迹了,于是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下,就有了这样一个奇迹。
“这确是好刀法。”袁自甘暗暗敬佩。虽然隐隐感觉到有些地方似乎平庸了些,但是,“这确是好刀法。”袁自甘不断提醒着自己,每提醒一次,自己对刀法的领悟似乎就深了一层。
抽刀门的弟子都知道了,袁掌门真的有断水刀谱。也许不日就会传授给我们,以对抗那司马信。众人皆欢呼雀跃。因为就算卫雄在时,大家也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断水刀法的机会。袁自甘的声望,竟是大大的提高了。
谷若智结识了董华,董华的姿色胜郑若飞多矣,然性情却要温顺多了,并不需要自己还要指导功夫这么多繁琐的伎俩,便同自己开始一起渡过余春。仅此一条,谷若智就开了心颜。早把郑若飞忘到了九霄云外。但是,轻易到手的东西,哪怕是美色,保质期也过于短暂了。谷若智与董华厮混了不短的日子后,便开始空虚了起来。董华就不足以填补这个空虚了。
胡若勇和涂若信的伤好了。他们开始向抽刀门弟子演讲,自己是如何已经把那费武逼到山穷水尽之处,谷若智居然多管闲事,以至于让他抢了功劳。至于兵器被打飞,那自然是故意漏个破绽,自己早就做好了击杀费武的准备。不过胡若勇的口才不及涂若信,故事讲的不如涂若信好,于是这声望慢慢也被涂若信赶超了过去。但是到底谁能更进一步,接替李若仁,袁自甘尚未表态。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刘斯文居然提拔成了堂主。有人说这是谷若智的大力举荐,因为与费武之战后,袁自甘对谷若智并不满意,想推翻关于董华的承诺。是刘斯文创造了董华和谷若智私会的条件。在谷若智享受完董华后的空虚时刻,又是刘斯文不断寻觅女人来填补谷若智的精神空白。刘斯文对谷若智的忠心耿耿,最后得到了回报。于是,一个曾经爱着并最终抛弃了郑若飞的男人,大力推荐了曾经爱着并最终杀死郑若飞的另一个男人,去接替郑若飞的位置。结局便是,作为死人的郑若飞,成了最大的输家。从此刻起,郑若飞彻底在抽刀门消失了。要不说,有些人,必须要千方百计的活着才是呢。
也许是袁自甘实在感觉不妥,也许谷若智还没有彻底的丧心病狂,终究还是得要点脸,最后他俩终于商议了一个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掩盖良心不安的做法,抽刀门几个堂主轮换一下吧,不要让刘斯文这么赤裸裸的接替郑若飞。于是安排明月堂堂主贾似忠到了忠信堂任堂主,刘斯文到了审势堂担任堂主,成了吴道海的上级。也是,若说到审势,还有谁比刘斯文做的更好呢?诸葛愚从攻心堂被安排到了死去了的许道貌的断水堂。于是目前还剩明月堂、攻心堂、追风堂三个堂主空置。门中有弟子传言,那是留给离仙儿、贝仙儿和侯子山的。
二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但并不是传闻,而是袁自甘在床上的枕边风。二仙自知武功低微,难以服众,便央求着袁自甘教她们练习断水刀法。袁自甘说:“好好好,不止你们,将来整个门派,我都要教的,因为两个月后,大敌当前,我们必须同仇敌忾,灭了司马信、丁嵩那些人才行。”
至于还在河南的诸葛愚等四人,是否要召回来一同学习刀法,袁自甘却是只字未提。谷若智等人也没有提。
谷雨的这一天,流风姑娘回到了断水山庄,她顺利完成了使命。而且,两次偷笑,将袁自甘害的不轻。她把抽刀门一行所闻所见,讲给轻云等三位姑娘的时候,四人一起在房中忍不住哈哈大笑。婉月姑娘不得不边笑,边提醒着,“小声些,先生正在后院练刀,莫扰了他”。
“是吗,我还没有见识过先生的刀法,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流风建议道。几位姑娘经不住她的一再哀求,于是一起到了后院。此时,发现丁嵩几个人也正在一旁观看。
赵遁练习的正是,断水刀法。
这个江湖很不可思议,最常见的一种武器,刀,也是最不可琢磨的一种武器。在江湖上行走,有谁又不会练几下刀呢?一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也知道把刀磨亮,背在身后,用刀的威严弥补内心的不安。越是内心不安,越是需要一口好刀,甚至不惜倾尽囊中所有,也要置办一口名器。哪怕是背在身上,装到刀鞘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尊荣与华贵。大家手中都有刀的时候,人与人的区分,反而过分把注意力放在了刀上,而忽视了人。
真正的好刀,往往并不名贵,而是融入了刀客的悲喜,刀的一生,便是人的一生。每一处的光辉与斑痕,都是一部说不完的故事。一套好的刀法,往往是一场精彩的人生,每一招一式,莫不从人生的感悟中来,莫不是从莫大的悲喜中来。将自己的功力、意志转化为刀的力量,速度,变化,谓之刀客。将自己人生的感悟,转化为刀的精神,谓之刀神。刀神不一定取人性命,而必取人之灵魂。
赵遁的刀,是一把黑漆漆的刀。好旧的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宝刀。作为一名刀客,赵遁似乎,只有刀是最差的了。赵遁的刀法,是断水刀法。有了刀谱作为参照后,丁嵩等人自然认识。
但赵遁的断水刀法,却多有不可琢磨之处。赵遁的刀法,每一招,都似乎蕴藏着多种变化,每一招都不使老,很难猜透这一刀后,紧接着会是哪一刀,绵延不绝,变化无穷。但一切变化,都不脱离断水刀法。与卫雄传授给丁嵩、诸葛愚的刀法不同,赵遁的刀法似乎并未刻意编排,只是随性而至,随招而发,永远在变化之中。
丁嵩、司马信、李氏兄弟,看得目瞪口呆。几人原以为,通过观看丁嵩与诸葛愚的对战,已经领悟了断水刀法的诀窍,只待进一步发掘而已,但看了赵遁的刀法后,才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终究归于浅陋。
顷刻间,赵遁已经演示了好几种不同风格的断水刀法。有的风格,让人感觉惊雷滚滚,杀气腾腾;有的让人感到精神振奋,快意恩仇;有的让人感到压抑,有的让人感到恐惧,有的让人陷入沉思......几人无不诧异,这竟是同一部刀法?
“赵兄弟好阔的刀法”,司马信拍手称赞道。
“赵兄弟于断水刀法的境界,实不在卫师之下。”丁嵩也是由衷得钦佩道。
见赵遁已经收招,轻云赶紧把毛巾递过来,可是发现赵遁并没有汗,不禁尴尬一笑。此时婉月拿过来一壶太白秦酒,赵遁一口喝下大半壶,脸色立刻红润,但也坑坑咳了几声。
“哈哈,还是婉月姑娘更懂得赵兄弟。”李飞羽笑道。
轻云瞪了他一眼,“死南蛮,要你管。”这时流风姑娘埋怨道:“婉月姐姐,跟你说莫要把这太白秦酒这么快就运过来,你看这酒鬼,见了酒就不要命了。”
婉月笑道:“你以为没有这太白秦酒,他就要命了?这酒再不送来,他就要去回雪那里抢那又辣又冲的宁城烧锅了。”
回雪姑娘一旁说道:“要克制先生这酒病,只要流风姐姐的猩红针,钉上几针,管保先生一口都不敢喝。”
“是呀,流风姑娘这猩红针,打上去痛痒难当,别说酒了,喝口温水都如同全身被蚊叮虫咬,流出来的血都能毒死人哩”,李飞鸿吐着舌头说道。
“是吗,李兄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干了什么坏事,被流风姐姐教训过?”轻云姑娘笑着问道。
李飞鸿一时语塞,脸色也红了起来。众人一阵大笑。
丁嵩说道:“大家莫要取笑了。还是谈正事要紧。赵兄弟,并非愚兄捧你,这断水刀法经你施展出来,令我等大开眼界。以兄弟看,是否真的有断水心法一说?”
赵遁说道:“其实所谓心法,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此刀法的渊源,以及当年张真人的指点,想来丁兄也是知道的。赵某练刀,也无非是根据对那四句诗句的理解。所谓弃剑,之前卫掌门应该已经向丁兄讲过。所谓乱刀,这几日我想轻云和婉月也和大家聊过长安酒楼的事,之前丁兄与诸葛堂主的过招,说明对这一层意思也有深刻的理解。而抽刀断水水更流一句,我的理解是,刀法的变化,实源于刀客的心性。抽刀岂能断水?刀客将心性赋予刀法之中,抽刀向水,水流不绝,但心已释然,性得释放,此心性的变化,蕴育在不变的水流之中,正如招法的变化,蕴藏在不变的刀谱之中。绝妙的刀法,一定是富于变化,然真正多变的是刀客的心。心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不同的心情,运用出的刀法也不相同。于是恐胜喜,喜胜悲,悲胜怒,怒胜思,思胜恐,刀法也有相生相克之处。所以能把握人心的变化,进而操控人心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刀神。”
众人听赵遁讲刀,皆若有所思。谷雨时节,果然一切都有了新的开始。不只是刀法,大家推而广之,对剑法、掌法、暗器之法的理解,也有了如获新生一般的理解。
司马信道:“赵兄弟这刀法的相生相克之说,信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但感觉耳目一新,酣畅淋漓。”
轻云说道:“先生所言,句句在理,云虽只善用剑,仍是受益匪浅。先生堪称刀神。”
赵遁忙摆了摆手,言道:“然而,这世上,却又哪来的刀神?每个人自己实是自己的刀神,只不过,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时候,丢失了”。
此时回雪姑娘道:“你们一帮舞刀弄剑的,别再拽文了好不好,我看还是我和流风妹妹来的简单些,爽快些,心情不好,就一把暗器过去,管他喜不喜,愁不愁呢”。
婉月笑道:“两位妹妹正是将心与情,运用到了暗器之打法,早就暗合了先生所说的断水刀法之理呢”。
此时,赵遁在人群中发现流风已经回来了,知抽刀门事情已经办好。便问丁嵩:“丁兄,断水刀谱可留有副本?”
丁嵩道;“这个自然。不然单凭记忆,还是怕会出错。婉月姑娘花了好长时间,临摹了好几本呢。画的跟原本几乎一模一样。”说着,丁嵩从怀里拿出了一本,递到赵遁面前。
赵遁把刀谱翻了翻,点点头,称赞道:“果然如此,婉月妹妹不止典雅温婉,更是蕙质兰心”。赞完继续问流风道:“流风妹妹,袁自甘拿到刀谱后,可将诸葛愚等人召回?”
流风道:“那袁自甘拿到刀谱,就如同犯了神经病一般,一开始给扔到窗外,后来被离仙儿捡回来。好容易回归正常了,就每天自己练刀,离仙儿和贝仙儿也经常陪他一起练,他声称为了对抗我们,要把刀法传给整个抽刀门。但我奇怪的是,他一直迟迟没有召回诸葛愚等人,按理说以诸葛愚的武功,回去可是他的得力帮手啊。”可能觉得说得不到位,流风干脆就将抽刀门发生的一切,简要的又向各位介绍了一遍。
司马信说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袁自甘本就是个嫉贤妒能之辈,他定是怕诸葛愚学了全套的刀法,反胜过他。原来我以为,他对诸葛愚的期望,还在于那个地黄甘露饮。方才听闻姑娘的介绍,你那两次坏笑,看来袁自甘是地黄甘露饮也用不上了。”
李飞羽向流风笑着说道:“姑娘这一去好厉害,竟是给丁兄弟报了一半的仇。”
“妹妹刚才说,刘斯文现在是审势堂的堂主?”赵遁眉头一皱的问道。
“是这样的。也不知这抽刀门抽的什么风,把个厚颜无耻之辈捧上堂主的位置。丁兄,这下你的审势堂的兄弟们惨了。”流风回答道。
赵遁说道:“既然如此,丁兄,麻烦你尽快寻到诸葛愚等人的下落,把这本刀谱给他们吧。不然,他们定会吃了刘斯文的亏。回雪妹妹,你同丁庄主一起去吧。”众人深感赵遁考虑的周到,丁嵩也是十分感激。
只有回雪姑娘看了一眼赵遁,又向婉月姑娘做了个鬼脸。婉月也是一笑。回雪拉着丁嵩出门,故意大声说道:“走吧,丁大庄主,也不知道是我陪你去,还是你陪我去。某人可是憋着担心了好长时间呢。还真是沉得住气呢。”
丁嵩如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出来。路上问回雪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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