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砍树,其实大可不必陈尘亲自动手,吩咐兵丁动手砍也就是了。但陈尘这豪横霸道的弓术一出手,不但令己方兵士大为惊叹,更是直接让对岸林氏的部曲闭了嘴。
上一秒还在吵闹喧嚣的丁岩渡,下一秒就变得静悄悄的。
朱式这才反应过来,这回朝廷的令谕,各家家主都得亲自出阵,可不是往常年里单纯抽调马步兵卒的形势。那这骑在白马上的小后生,便是陈家新任家主、陈舫老贼的三子陈尘了?
平日两家起摩擦,多半也就是平民间殴斗,几个役男拿着家里的菜刀、棍子胡乱和对面打上一通。两家的修行人还是得遵守《宝历律令》,绝不会参与进来,免得被理真司抓住把柄要挟讹诈。
如今陈尘这个修行人亲自带队,奉的又是朝廷的令谕北上增援,林氏设计不给他们提供船只,虽然不占个理字,但也不至触犯律条。
然则眼前陈氏这边已经在自己造木筏了,若等他们上岸,总不成真就这样乒乒乓乓打起来。再说了,陈尘这个修行人怒而出手,便是十个朱式也杀了,朝廷还挑不出理来,那他朱式的死活,又有谁管?
念及于此,朱式愤恨地啐了一口,领着众人便往回走。而这百十兵丁这一走,那走舸上的艄公眼瞧着风头不对,也悄悄把船划去,不知上哪里躲灾去了。
正所谓南船北马,南方水泽之地的百姓,对造木筏这种事还是很拿手的。不多时,两只瞧着像模像样的木筏便造好了,于是众人开始渡河。木筏运载力虽有限,但六百多人马在施恩的协调之下,并未花多少时间便运了过去,一干人便继续沿着官道北进。
丰安地方说大不大,次日下午,众人已近东阳郡与会稽郡的交界处了。
“没想到这回通过丰安这么顺利。”施恩一边骑马赶路,一边对陈尘道:“多亏了主公昨天在丁岩渡那连环四箭,把朱式那狗贼给震住了,这才教林家的贼子们才不敢出来挑衅造次。”
陈尘抿嘴一笑,轻轻叹道:“哪儿有那么厉害。”
他话音方落,平坦的官道之上,就见着一个身着白衣,背上负剑的年轻男子原地伫立着,丝毫没有为陈尘一行人让开道路的意思。
“瞧瞧,这不麻烦来了么?”
出了昨天那档子事,陈尘也怕这林氏明里不敢动手,暗地使绊子,因而不时用一用新学的海市蜃楼之术观察一下四周环境。可巧临了临了要出丰安地界了,看见这么一位人物,足足杵在这道中半个时辰,显然就是冲着自己一行人来的。
眼见陈家的队伍距离那白衣人越来越近,那人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施恩连忙拨马上前探查。一人一马到得近前,才一打眼便又拍马回头,连问话也省了。
“主公,那人是林昶的次子,林遵。”
这位林家二公子虽然比陈尘还小一岁,但论声名之隆,陈尘可就大大地不如他了。
传闻此人十岁筑基,十二岁便至筑基圆满境界,比那位已故的“陈尘”还要强上许多,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正是他筑基圆满这一年,中书舍人张范之子张修路过丰安县,只为争道这样的小事,和林家的一位亲族起了争执。张修虽无官身,但出身越国名门张氏,自然是不把这些乡下土豪看在眼里的,直接把事闹到了东阳郡郡守梁诠泰那里。
林氏是本地豪强不好招惹,可梁郡守却更不敢得罪张氏子弟,哪怕张修只是出身旁支,那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于是稍一权衡,只得强令林氏家主向张修当面低头认错道歉。林昶便是一万个不乐意,可碍于朝廷的威势,他也不敢违拗。
本来这事到此也就算了,谁知这张修也是个得寸进尺的纨绔子弟,林昶向他道歉,他却用手在耳朵上一搭,说林昶声音太小,须得再大些,林昶也只能压着怒火再说一遍,如是往复三次这才作罢。这可把林家人给气坏了,左右又拿张修没有办法。
这时候,这位林家二少爷林遵就出场了——这位爷多话没有,直接递了一份“红状”到郡守府。
所谓“红状”,其实就是挑战状,如果想要与其他修士一较高下,须得向本地官府呈上挑战状,写明要与某某人一对一比试,只要双方认可,就视为合法。如此一来,双方是生是死各凭本事,各自的家族都不能以此为借口进行报复。
一般来说,修士出手比斗,打生打死都是常态,流血见红更是基本操作,因而俗称“红状”。
梁郡守一看到这红状,头都大了一圈——林遵这红状是冲着张修去的。一边是名门子弟,一边是本地豪强,若是闹出个人命来,东阳郡这地方他梁诠泰算是待不下去了。
梁郡守原想着让林昶劝阻一下林遵,令其撤去红状,谁曾想林昶根本不为所动,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只得又去劝张修不要接受这场比试,却也被张修断然拒绝了。
道理也简单,张修是个金丹初境的修士,林遵就是再天才、再神童,毕竟也只是个筑基大圆满,两边差着一个境界,张修若是这都不肯应战,那张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包括梁郡守在内,大多数前来见证、观摩的修行人都认为,最终获胜的肯定是张修,唯一的悬念是林遵能撑多久。
问题是谁能想到,林遵仅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把张修给打到失去了意识……
非但如此,林遵还一剑割下了张修的左耳,然后连斩七百二十剑,直至把这只耳朵给剁成肉酱,眼瞧着何等灵丹妙药也决计救不回来了,这才罢手——你不是耳背吗,那耳朵还留着做什么?
经此一战,林遵的大名可算是传开了。他这手段不可谓不激烈,但处处合乎法度,朝廷和张氏一时都拿他没什么法子,而林家这头则是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林遵的人望也陡然上升,相识的修真世家都说林家有子如此,可谓后继有人。
施恩往日与他打过照面,知道是他,便不敢轻易搭话。这位林家二少爷是个修行人,与昨日丁岩渡的朱式大有不同,施恩可不敢贸然行事,因而只能回马向陈尘禀报,捎带着把林遵的“光荣历史”说与陈尘一听。
“啧,还真是厉害角色。”
陈尘听罢,心里已有了分寸。他虽对这修真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稍一思量,便知这种能够越境胜敌的人物,那决计不是善茬子。
从继承记忆中看,当年的“陈尘”卧病前也只修至筑基中境,便已是不如。如今这借尸还魂的陈尘,能够对敌的只有一招“新月之矢”,且又没有对阵修士的经验,万一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被人砍瓜切菜似的料理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队列行进至距离林遵八十步时,陈尘下令全军止步。然后拨马上前,对林遵喊道:“请问是林遵林世兄当面吗?”
林遵也不回话,只是把身后的飞剑给拔了出来。
抬手便是一剑!
他这一剑出得突兀,直接冲着陈尘面门而来,气势惊人。
“啊……”
众人们都惊得长开了嘴巴,可如这般风驰电掣般的剑速,便是嘴也只够张开一半,眼瞧着那剑便要穿颅而过。
然则却不知为何,那剑尖在他面前不足半寸之处忽然一荡,随即便又折返飞去,回到了林遵手中。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飞剑带起的清风,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不少军士都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方才看花了眼。
“我就知道,林世兄办事最讲公平法度,断断不可能搞出些违律私斗的事情来。”陈尘轻笑一声。
林遵面沉似水,仿佛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那可未必。”
方才这一剑,林遵本意就不是杀招,只是试探性地出了一剑,摸摸陈尘的深浅。他原以为陈尘要么出剑格挡,要么闪身躲开,却不想对方竟然纹丝不动,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般。又见陈尘淡定自若、面露笑意,更觉得此人深藏不漏,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他哪里知道,陈尘那哪里是什么“深藏不漏”啊。
这一剑来的太快,再者上一秒陈尘还在客套,谁知道林遵会这样不讲道理地出剑?待陈尘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尖都到眉心之前了,当时只觉得寒意在眉心一扫,还道自己已经死了呢。
他身体反应虽然没跟上趟,但心思却转得极快,微表情管理也是妥妥的,教人丝毫看不出有半点惊恐失措的神色,这才一时唬住了林遵。
听见林遵回话,陈尘心里莫名道:这副公鸭嗓子,显然是变声期都没过啊。
“林世兄,不才军令在身,不敢有失。若是有缘,来日再会罢,少陪了!”陈尘可懒得和他纠缠,反正若他真的出手,依《宝历律令》就得除领了。想想林遵当初对付侮辱自己老爹的张修,都还知道递一张红状,便可知这人绝不是那种任气使性的莽撞人。
“且慢。”林遵道:“今日你等要过去,非留下两具尸身不可。你们谁先踏前一步,我就对那人出手。我劝你们还是退回新安,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话说得陈尘眉头一皱,道:“林世兄是知书达理之人,不怕挑起私斗,被朝廷除领吗?”
林遵却道:“朝廷在永光四年对《宝历律令》作了增补注释,我辈修士家族之间若起争执,双方死三人或伤十人以上者,视作私斗,起衅的一方须得除领。我今日只杀二人,只能依理真司的《修士律》中‘无端杀害平民’条款裁断,每人赔偿铜钱一百贯。当然了,你有官身,我不会杀官造反。”
“这人……上辈子莫不是个律师?”陈尘心中没由来地冒出一个古怪念头。
相邻两县敌对修士钻律令的空子杀害平民这种事,若搁在平时那绝不会发生。今日你杀我家两人,明日我也能依葫芦画瓢杀回来,毕竟修士想要出手杀害平民太过简单,谁也防范不了谁。而这样无休止的互相消耗只会造成领民恐慌大量外逃、田地抛荒,这无异于慢性自杀,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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