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这家名为“五福”的客栈。
这是七侠镇开了好多年的老客栈了,我刚跟着我师父学艺那会儿就来要过饭,啊不是,就来化过缘,当时的客栈老板是个河洛口音的老者,很多年后,听说回家乡继承家业去了,这边的产业就留给了他的女儿。
我这么说给无天听的时候,他就很疑惑,说为什么不一起回去继承家业呢,一家客栈虽然金贵,但也就千儿八百两银子的事情吧,卖了换成银票带着还方便。
当时我语重心长告诉他,中原的豪门,有的不像我们这么淳朴,在下放点的子女,是不便带回家族认祖归宗的。
无天恍然大悟,就当着阿青的面问我,在轩辕山这个下放点的子女,是不是也不方便带回家族认祖归宗。
我很快亲身向他演示了一遍龟息神功装死的原理,后来他也在我的亲手帮助下学会并实践了这门神功。
五福客栈除了现在的女掌柜,还有一个账房先生,一个跑堂,一个厨子和一个丫头,到这里人员编制就满了,再多预算就不够了。早些年因为厨子的手艺太差,门可罗雀,后来他们的账房先生别出心裁,写了一本书,叫做《武林野史》,又叫《我和我的怨种高手朋友在江湖开店》,满纸荒唐言,结果一下子就火了,每天车水马龙,甚至还有人每天从别郡坐车来吃早饭,看一看账房先生的绝世怨种朋友们。
账房先生在书里瞎编,说女掌柜的是洛阳顶级豪阀金刀堂佟掌门的私生女;说他们的跑堂是轻功绝顶盗处留香的天下第一盗圣,现已从良上岸,在六扇门备案,专司反扒;说他们的厨子是身负绝世武功降龙十八掌的天才刀客,家传一把屠龙宝刀一刀九九九;还说他们家的丫鬟都是武林盟总盟主的独生爱女,掌法天下第二。
最后账房先生还说他自己满腹经纶内力深厚,动动嘴皮子就能以神意杀人,他甚至还根据我们轩辕门的辈分排字,虚构了一个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的混世魔神姬无命,结果被他动动嘴皮子,一招口遁就要了姓名。
当初我看了稿子,对此提出了异议,账房先生说:“没事,这个就是艺术加工,回头书火了,你们也就跟着火了,到那个时候你再站出来严正辟谣,甚至还可以跟我打几场口头官司,运气好没准能在热搜榜上挂几个月,也能起到宣传效果,岂不大善?”
怪我当时信了他的邪,就同意了。后来他的书火了,我一直等着江湖人士把视线投过来口诛笔伐,我再好站出来辟谣,结果等到他的书都过了气,客栈生意又重新门可罗雀,还是没人来口诛笔伐我。我找到账房先生,他说这事也怪他,书写出来后就有很多江湖人上门挑战,把他们家的跑堂、厨子、丫鬟统统打倒在地,还指着他鼻子要他口……那个遁。他没遁成,只能承认都是虚构的,于是大家都以为连带着轩辕门都是虚构的。
我当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后来就很少去那家客栈走动了。
但是今天,忽然就很有兴趣。
我来到客栈时,他们正打着哈欠准备插门板。正是吃饭的时候,隔壁的王小二茶馆人满为患,里面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对门的谭记小龙虾人声鼎沸,桌子都快摆到这边来了;但他们家只有一个账房先生走笔如飞,那个传说盗处留香的跑堂抱着扫把躺在墙角长凳上打呼噜,掌法天下第二的丫鬟正在拍蚊子,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后厨倒是铿锵有力,炒菜声密如下雨,但仔细一听就能听出来是在炒空锅造声势,给新来的客人听。
看见我进门,扛着刀正准备出来砍员工的四十来岁的老板娘先是愕然,进而笑靥如花,拉着我非要楼上雅座,被我言辞拒绝了。
我说我不是来住店的,就是来喝点东西,你们有什么不错的酒水,拿点出来。
掌柜的面露难色:“啊,这样啊,我们店酒水不单卖的。”
我说哦,那我去小二茶馆泡壶茶。
掌柜的没回身,一个勾腿把跑堂的踹倒在地,咬着牙对迷迷糊糊的跑堂笑道:“哎呀姬掌门可是贵客,可以破个例,小白快去拿酒,上好的女儿红!我留着出嫁用的那坛!”
跑堂的清醒过来,一溜烟跑去拿酒,看起来的确会点轻功的样子,回来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一碟瓜子。
我看了一眼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已经长出白毛的瓜子,默默地推到一旁。
掌柜的倒是没嫌弃,拿起来向我介绍,说是他们家厨子最新研究出来的新菜毛瓜子,和臭豆腐、臭鳜鱼一个思路的。
我说那你尝一个?
掌柜的面露难色,最后把后厨那个炒空锅的胖厨子喊了出来,强行让他吞了一颗。
我注意到胖子手上老茧粗糙,身上透着股土腥气。胖厨子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玩了几十年铲子,白天给客人炒菜,晚上没客人,就去荒郊野岭下个斗,他还有一个固定团队,不在此地,一年也不容易见一次面,偶尔有活召唤,就和掌柜的请个年假去外地出差,什么九层妖塔、南海沉船、云南虫谷、云顶天宫,这些都去过,就是没捞到几个钱,权当保护文物了。
胖子越说越开心,干脆对面坐了下来陪我喝了两杯,说虽然没有捞到几个钱,但是带来了不少灵感,掌柜的最近就在写一部盗墓主题的新书,另外面前的毛瓜子,就是从一座汉墓里墓主人肚子里的瓜子得出来的思路。
我浑身发毛,和掌柜的联手把胖子赶走了。
回头看账房吕先生已经搁笔,长出一口气,看了我一眼,惊道:“咦,姬掌门,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来了有一会儿了。
吕先生绕过柜台,在胖子先前坐的位置坐下,要和我聊天。
总算来了个正常人,掌柜的稍稍放宽了心,把我交给了吕账房,自己回屋去了。
我和吕先生喝了两杯酒,他就有些熏熏然,一下子放开了,原先的拘谨退了下去,一个狂生坐在了我的面前。
我说,我媳妇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充满了干劲,以前那样的日子不过了,非要我做大做强,压力好大啊。
吕先生说,正常,嫂夫人刚来我就看她不是个凡人,再加上现在得有三十多岁了吧,我跟你说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这方面需求强烈很正常。
我说,正常吗,可是我有点吃不消啊,原来那样不好吗,大家躺平了生活,想怎样就怎样,舒舒服服,悠哉悠哉多好。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