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要问偌大的塞北哪里最繁华,无论男女老幼都会用手指向同一个的地方,神木王城玄冬。这座青石堆砌而成的巨大城堡被高傲的万年青木包裹,即便在白雪皑皑的冬日也显得郁郁葱葱。
潺潺的青龙河水流淌至此便悄悄地拐道弯,将玄冬城拥入怀抱。斑驳的城墙被河水冲刷成破旧的青绿色显得古朴而凝重,一棵直冲天际的巨型青木屹立于此上万年,传说中那条巨龙牺牲自我护万物苍生周全,唯留一根龙脊在人间。
玄冬城今天热闹非凡,全城百姓纷纷穿上新衣,蒸起米糕来迎接一年一度的青龙祭。这一天本是先民祭祀上古天神青龙的日子,流传至今已经逐渐变成百姓庆祝粮食丰收的节日,俗称青食节。
节日的烟火已经准备就绪,王城周围的百姓纷至沓来,田间小路上穿着一新的先民三三两两,伴着鸟语花香有说有笑。
剑陵古道像一把巨大的宝剑从遥远的河湾地直插至此,它是连接神木与九州的一条最重要的陆上交通枢纽。各路领主盛装列队,满载美酒的马车把古道挤得满满当当。
此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只通体乌黑的信鸦由南而来,拖着疲累的翅膀划过天际。能看出它已是伤痕累累,一路上躲过各种天敌猛禽的袭击才顺利至此。信鸦掠过人群,无暇朝地面观察,它要用尽自己最后一丝生命来完成任务。
“京城飞书!京城飞书!”
王城总管府邸一名信差从信鸦塔上一路狂奔,边跑边大声嚷嚷。老总管家丁虽众,但个个守规矩懂礼节,众人也都好奇为何今日信差如此失礼?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身着普通的青袍席地而坐,案几上密密麻麻摆放着青龙祭的来宾名单。大典明日开礼,万事已备可老人仍在梳理。他就是玄冬城总管姓李名春字子夫,早年随当家小姐从轩辕远嫁神木王,时光荏苒已经六十多个春秋冬夏。
“去看看,何事喧哗?”
李春的思路暂被喧闹声打断,不禁眉头紧蹙。他命书童去看个究竟,而手上仍然拿着清单若有所思。
神木虽广,但人烟稀少。面积几同九州可人口将将够中原一郡之数。主要是塞北天寒地冻之日居多,农耕播种十分不易。先民大都聚集在王城玄冬周围,剩下主要分布在西边的风雪原,东边的匕首谷以及最南边的白鹿港。
先民虽少,但面对风雪从来不予低下头颅。性格刚烈的他们代代相传,其中的佼佼者既是四大部族,除了王族狄氏,还有风雪原的风氏和匕首谷的刀氏以及白鹿港的白氏。
四大部族同气连枝彼此互相通婚,整个神木境千百年来也在四大部族的统治下稳固团结。在北方的山海之间,青龙卫以及来自九州的精锐布下重兵在长城之上抵御玄武冰原的蛮族。在白鹿港,神木强大的青木战舰也曾令风暴之海的扶桑海贼闻风丧胆。
三族臣服狄氏还要从遥远的逐鹿之战说起,当时人皇夏禹与蛮族战神蚩尤大战于还未有港口的白鹿平原。狄氏先祖狄龙率铁骑驰援,切断蛮族南北补给线立下奇功。华夏初立,夏禹论功行赏封狄氏为神木之王到今日已是第十八代。
原本风平浪静的神木近来却因一个家族的兴起而显得山雨欲来风满楼。白鹿港本是白氏多年经营的地盘,可最近十年有一股势力横空出世虽然不至于威胁到白家领主的地位但其首领敛财的能力可谓是登峰造极。
“熊家,熊陆。”老总管手拿清单紧皱眉头。
听闻这个熊陆是前朝废民,曾是幽云之地首富熊家的六公子。熊氏宗族因赊刀人传说进言前朝圣皇赢昌而被株连九族,作为旁支幽云熊氏被贬至塞北神木而落得凄惨结局。
熊陆此人落魄成掮客游走于南来北往的商队之中,大约十年前才彻底落脚于白鹿港。此人头脑灵活善于专营,而且挣钱不择手段。除了正经营生,真正使其发家的是那勾栏生意。
莳花馆曾是燕都城花坊一家普普通通的别馆,这位熊大官人居然在白家眼皮子底下把它的分馆开在白鹿港的青柳巷中。海港多是游走蔚蓝深海的水手,莳花馆的出现好似干柴触碰烈火一般瞬间点燃水手们的热情。
这里侍奉客人的伶人多是来自江南千水的战乱遗孤,吃惯北方菜的水手们自然觉得水乡琴韵别有一番滋味。莳花馆的生意蒸蒸日上,熊大官人攒下第一桶金后开始布局镖局,当铺,酒馆等等,总之什么行当赚钱他就干什么。
一来二去,熊大官人的财富成为白鹿港中仅次于白家的存在。俗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真金白银的砸下去自然有大批死士与门客前来投奔。最要命的是白家也不是铁板一块,熊陆左右逢源居然和白家三爷走得亲近。
熊陆主动献上殷勤,把生意中的三成股拱手相让于白三爷。当局势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后,白氏也不好下手收拾熊大官人,毕竟谁会嫌真金白银咬手?
最可怕的是熊陆此人知进退,在人前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高调宣布迎娶比自己小许多的白家千金,且心甘情愿入赘成上门女婿。偌大的生意也都交由白三爷和内人打点,自己从此退居幕后。
短短十年,熊陆此人就在神木白鹿港站稳脚跟。令人刮目相看的同时一些明白人不得不提防其背后是否有何不可告人的意图?老总管就是其中之一,他五年前就派人暗中调查,可查来查去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今年的青龙祭三大氏族齐聚玄冬城,本应该是举城欢庆的大喜事。可此时却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白家二爷与其三弟因一处港口的经营权大打出手,双方互有死伤。
按道理这本是氏族内部纷争的小事,大可由家主出来主持公道。可白氏领主如今重病在身卧床不起,一直都是其独女来主持氏族大小事。尽管这位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但毕竟年幼不能服众。她的两位叔叔可都不是善茬,均虎视眈眈的盯着领主的宝座各怀心思。
“总管大人,有京城的飞书来信。”书童恭敬回禀,老人闻听立刻从思绪中走出。
临近夏末,空气中忽然吹来一丝凉意,老总管望向窗外只觉脊背发凉。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占据周身,老人家猛然起身不料立刻扭到腰筋。
“京城飞书?”
人老不中用,老总管扭到腰筋眼看摔倒在地,书童急忙上前搀扶。此时信差也连滚带爬的跑进书房,带起一片灰尘弥漫。
“看看你,急些什么?老总管要是被你惊出什么事,王爷能否轻饶?”
书童扶着老总管冲着信差抱怨,后者已经跑得满头大汗,看见此景整个人愣住片刻遂急忙上前和书童一起将老人家搀扶到卧榻。
“属下有罪,请总管大人责罚!”
信差躬身施礼,汗水点滴落在地板上敲打出滴答之声。只见老人家和蔼的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腰痛让他很不好受但此时他最关心的飞书来信。
“呈予总管!”信差急忙把木封呈给书童,他之所以如此焦急是因为木封上竟然有三枚赤蜡封印。这预示着传递的消息属于十万火急,只有战时才会如此。
老总管同样注意到这个细节,心已凉去半截。乾元初立已十年,天下再无大的战事,那些侥幸逃脱的千水余孽也大都逃亡扶桑列岛与朱雀沙海。此刻京中传来三印飞书,想必一定发生什么大事。
李春认出这赤红印记上的名签,它属于当朝刑部侍郎狄杰,他也是神木王狄山的堂弟,是神木在京城中的信眼。
“大事不好!速速备车!”
果不其然,飞书中传来的消息足够逆天。开元十年,神木王储丘犯造言之罪,于大暑时节行造言之刑,家眷夏尔马氏与一子一女施绞刑。
短短几行文字把事件描写的周全,老总管颤抖的双手几乎把持不住。造言之罪等同于谋逆,圣皇赵无极降下龙威将神木王的胞弟狄丘一家老小处死暴晒于朱雀门外,狄杰也因此官降三级被贬至大理寺。
老总管根本来不及多加考虑,他一定要尽快把消息禀告神木王。如今已是夏末时节,信鸦长途跋涉几万里传递而来的惊天消息他是万万不敢擅自做主。
街道上熙熙攘攘,一架马车狂奔向东搅得尘土飞扬。神木王居住的龙脊堡就建在玄冬城正东那跟参天的龙脊青木之下,别看城堡全是用万年青木打造,其硬度不比轩辕精钢低多少。
远看城堡好似一条盘旋的巨龙,围在龙脊上俯瞰大地山川。宏伟的建筑随着龙脊山的坡度螺旋而上,最高处的大殿便是神木王的主堡寒冬。
“夫君!”
随着一声温柔的呼唤,悬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身,正是整个神木境唯一的王者神木王狄山。其身长八尺八仅比远在天央的圣皇略矮两分,浓眉方脸透着强烈的锐气,周身碧青色的锦袍更显王者之气。
此时他布满锐气的眼眸中正映衬着一道美丽的身影,来人虽是朴素的云锦白衣却给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
气质深刻在骨子里,有的人绫罗绸缎堆砌满身也透着庸俗,有的人故作高深也掩盖不住无知眼神,但繁花中总会有一朵白色的玉兰绽放于静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又在想念青儿?”
王妃气质非凡,云锦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年轻可人,谁能想到美人似玉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
“我没有,男儿志在远方,倒是你这个娘亲甚是思念?”
二人口中的青儿是他们的长子,神木王储狄青。此刻他正远在极北山海之间的长城上镇守关隘,履行一个王储应尽的职责。
“还不是你心狠!”女人玉眉微凝,举起拳头本想狠狠敲打一下神王的胸膛可后者根本不允,大手一张紧紧把秀拳握在其中。
神王把爱妃紧紧拥在怀中,罕见露出幸福的笑容。这种甜蜜的幸福仅仅会在二人独处时流露,旁人若是见到定会大跌眼镜又羡煞不已。
“青儿尚未成年,你就狠心把他送到长城?”王妃本想躲闪,可无奈夫君的力气太大怎么挣脱也不得。
“我十五岁时已在冰原斩敌无数,他比之我可差天地。”
神王提起当年勇,浑身上下透着志得意满。女人蹙眉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心想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怎如此不解风情?
明日就是青食节,寻常百姓家哪个不是合家欢聚?犹记得每年此时她也会亲自下厨,酿出一碗拿手的鱼汤,每次青儿都是喝得小肚子圆溜溜甚是让她欢喜。
佳节思亲,还是头一次过节时青儿不在身边。回想起他呱呱坠地时粉嫩的小脸和响亮的哭声,王妃的心里顿时涌出莫名的酸楚。
生在王家多苦命,这一点她深有所感。她自己就在父亲严格的培养下成长,仿佛一只失去自由的小鸟,每日只能困在笼中哀叹。
“怎地又落泪?”神木王口吐飞沫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英雄事迹如数家珍一遍,就见心爱的王妃眼含泪水不住地眺望着遥远北方。
王妃的心思神王岂能不知?平时还好,临近节日难免触景生情。奈何这对王族鸳鸯相伴将近二十载,也只得一子两女。当父母对待子女本该一碗水端平,可王妃心中就是对儿子感情重一些。
“这要是让三丫头看见,又得说你这个当娘的偏心!”
除了长子狄青,夫妻俩又幸得两位千金。长女单名一个芸字,是狄山为纪念亡妹特别而起。三女单名一个燕子,真是人如其名。今年只有九岁的她每天只道是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
“燕儿如此这般,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惯她?”王妃嘴上不服气,她偏心儿子,可自己这位神王夫君对两个女儿更是宠溺。尤其是三女狄燕,那真是百依百顺。
“诚心拌嘴?许你疼儿子,不许我疼女儿不成?”
神王故作威严,无奈王妃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来古怪,他戎马一生,经年在杀伐之中铸造出一副钢筋铁骨。可当他第一次看见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钢铁的身躯瞬间被她似水的温柔融化成风。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神王威风八面,可在王妃面前总是略败下风,毕竟自己的爱妃可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风雷王最疼爱的女儿。
自古圣后只能出自风雷赵氏是天下人尽知的事情。圣皇赢昌昏庸无度,打破千年的规矩硬立千水淳于氏嫣然女为后,风雷王听闻可是暴跳如雷。
他不顾阻拦进京在圣皇驾前当面质问,最终惹得五马分尸的悲惨下场。风雷王储赵无极在神木的庇护下顺利返回金陵称王,随后摇旗呐喊兴兵伐夏才引得天下九州乱成一锅粥。
王妃从不和神王犟嘴,只是默默站在那里悄然哭泣。晶莹剔透的眼泪比那犀利的言语杀伤力强上千倍万倍,神王红着脸瞬间就得败下阵来。
“敏敏,明日祭祀大礼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劳,不如早些歇息?”
每次赔不是,神王都会亲昵的呼唤王妃的叠名。神木王妃单名一个敏字,取聪慧过人之意。从小她被当做圣后的继承者严格培养,博览儒道经典,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
十岁那年,她曾拜师点苍山,成为文圣周公的关门弟子。文圣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世人鲜知其名。其师弟武圣姜尚的名号在九州可谓是如雷贯耳,座下门徒大都是高官名人,最有名的要数当朝丞相李准与国师张道陵。
从学三载,周公远游从此匿于世间,作为关门弟子的赵敏去神木看望兄长赵无极。因缘际遇,当她第一眼见到年轻的神木王狄山时便心有所属。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无奈她既是圣后继承者只能悲呼叹世。
圣皇赢昌的昏庸反倒是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在兄长赵无极的冠礼下二人于玄冬万年青木下喜结连理,以受古神的祝福。
“我不累,你自己歇息吧!”
王妃赵敏知道神王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有时候她觉得男人的嘴真是硬得可以。明明说句软话就作罢的事,非要故作扭捏一番。
不蒸馒头争口气,今日她偏偏要执拗到底。否则心底这股思念之情没处倾述,到头来也是憋坏自己的身子骨。
“天色不早,与其思念青儿不如你我再给他添个弟弟岂不更好?”
神王也早已看穿王妃的小心思,她的这股执拗劲简直和他兄长如出一辙。也不知这赵家兄妹从小是吃什么长大的,骨子里总是有着自己特别的坚持。
只见狄山大手一挥,王妃赵敏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高高抱起。她只懂女红,对修炼是一无所知,在元力深不可测的神王面前只能像只玩偶一样任凭摆布。
“你!”
王妃瞬间有些恍惚,上一次二人之间如此干柴烈火还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些年夫妻俩一直相敬如宾,早就把激情二字忘却在心头。冲动涌上心头时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又欲罢不能,唯有把绯红的脸颊埋进夫君宽大的臂弯之中。
“王上,总管求见!”
一道冷冷的禀告如天降瓢泼大雨立刻熄灭掉这对鸳鸯之间的浴火,作为神木王城四大高手之一,王城卫队统领狄鹰在门外低声冷语。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此时神王的心情好似晴空万里时顷刻间阴云密布,眉宇间不禁透出一丝恼意。王妃则是嫣然一笑,好似与己无关。
“老总管此时求见,定有要事。”女人朝着门口努努嘴,示意她的英雄还是收起猴急,正事要紧。
临近傍晚,议事厅内已掌起灯火,火光倒映在地面斑驳的青石上显得扭曲抽象。李春弓着腰急的来回踱步,周围卫兵见状全都诧异不已。到底是何事能让饱经风霜的老人如此这般焦虑?
“总管,您何事惊慌?”旁边站立一人,正是今日当班的王城管事莫不愁。
莫家曾是隶属于狄氏的大贵族,无奈百年前家道中落渐渐失去封地,现如今仅靠莫不愁一人为官讨得俸禄供养一家老小十几口人。
王城管事并不是什么大官,俸禄其实也不算丰厚。虽比之寻常百姓要强上许多,可无奈莫家十几张吃饭的嘴合起来像个无底洞。莫不愁主动向总管李春担下夜职,只为那杯水车薪的补贴。
相处十几年,莫不愁也是头一次见老总管坐立不安的模样,心生疑问便口无遮拦的提问,可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冒失便急忙施礼。
李春自然不会搭理寻常管事的提问,一路上他心中计较究竟如何把邱王爷的死讯告知于神王而得其不怒,想来想去都是枉然。
一盏茶的功夫,狄鹰迈着矫健的步伐先行抵达议事厅。刚一进门老总管就传递给他一个别样的眼神,后者立刻会意。
“你我退下,让王爷与总管单独谈。”此话对着莫不愁讲出,后者眼力见也是极高,毕恭毕敬的朝着厅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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