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温的故事,要从2017年的印度说起。
伯考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恒河边上依靠盗窃为生的十五岁少年。伯考到印度收集所需的木料,而他不巧看上了伯考的钱袋。
手法非常高明,在路边车辆上做手脚,伯考经过时汽车陡然启动撞倒伯考。钱袋滚落到混乱的人群中,他轻松捡起就跑。
最后伯考通过调用卫星监控系统找到了他。他拒不承认,甚至用自制的枪开火打伤了伯考。伯考没有生他的气,反而觉得他天赋异禀,是个好苗子,就带回了巴黎。
阿什温被安排在新人里训练,以期习得颂歌。他的确反应迅速,对机械构造尤其敏感,一度被视作伯考的接班人。但遗憾的是几年过去,事实证明他没有习得颂歌的体质,只是个比较聪明的普通人。
这种事难免发生。但最终伯考毫不留情地赶他离开了【殿】。一个普通人在颂者的世界里活不长,他再待下去只会失去更多。
当时伯考没有考虑到,对阿什温来说,见过光亮之后的黑夜,远比黑夜本身更难以承受。
阿什温没有离开欧洲,他去了德国,从实验室和博物馆偷出了许多稀有金属,自制了假肢,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漫长人体实验。他的身体与机械部件的融合度越来越高,撑过了幻肢和失血,也熬过了排异和感染。
可当他第一次回来站在伯考面前的时候,伯考也只当他是怪物。
“没有颂歌,你再怎样努力也只是一堆有意识的零件,”伯考在主教面前亲自用【筑之颂】把圣母院的一个尖顶改造成了一柄巨大的矛,从天而降刺穿了阿什温的机械胸膛,将他钉在冰冷的大地上,走上来扯下了他的机械臂,还在他耳边说,“放弃吧,你原本可以是个很杰出的科学家。”
阿什温寒冷地笑了,血从腹腔流出来,和破碎的零件一起离他而去。他质问伯考,既然是这样,当初为什么信誓旦旦要带他来。
伯考没有回答,转身和主教在钟楼上了电梯,留他在圣母院外自生自灭。
全身流淌的恨意比疼痛还强烈,闻起来像是在焚烧尸体。阿什温尝了尝嘴里的血腥味,对人类弱小的身体深恶痛觉。
有个披着袈裟的僧人合着双手走到他面前,站在伯考刚刚站的位置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悲悯,不如说是同情。僧人问他,想不想做个颂者,杀了【殿】里所有居高临下的人。
他才意识到这和尚不是【殿】的人,奄奄一息之际仍用力点了点头,这是他现在最梦寐以求的事,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尽管他已经一无所有。
“可是,我没有颂歌。”阿什温恨道。
“科学本身就是一种颂歌。”
僧人和善地笑了,伸手进阿什温血淋淋的胸腔,亲手把他的心脏捏碎了。爆出的血溅在他脸上,也没有改变他的笑容。
那天以后,阿什温被置入了一具全人造的躯壳,除了意识之外都不是他的。他真正意义上掌握了机械,成为了【寺】的械之颂,以一人之力开掘了卢浮宫下的圣坛,又挖掘了遍布巴黎地下的水道。
直到被萨顿徒手撕裂的时候,感受不到痛觉的他,还在思考他到底是掌握了械之颂,还是仅仅只是成为了机械本身而已。
巨蟒用尽全力逃出生天,伏在管壁边上,以最后一口气吐出了被黏液包裹的辛西娅和她怀中的废铁残躯。辛西娅看了看巨蟒的瞳孔,又低头看了看已经不再发亮的白液晶屏,无助地伏在巨蟒头上哭了起来。
驼着背的甘地从背后揣着手走过来,把粗糙的手掌抚平放在已经断气的巨蟒鼻息上,长长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没困住力之颂?原本瞬之颂都要被我们解决掉了!”辛西娅怒气冲冲地瞪了甘地一眼,眼泪像断链的念珠一样不受控制。
“预设的【蛛网】是给【城】的人准备的,没想到是力之颂,新丝韧性不够,他又刀枪不入,蛛之颂根本奈何不了他。”甘地苍老的眼珠里流露出浓浓的无奈。
辛西娅也知道他尽力了,本来没这事的话,甘地明年就要退休了。
“方丈呢?”辛西娅收了收眼泪,问。
“和辛格一起,去了西边,准备仪式。我们还得想办法在这边拖住【城】和【殿】的步伐,给方丈他们争取时间。”
“可是阿什温死了,再说我们根本拦不住他们。”辛西娅压根不抱什么希望,“【殿】有水之颂,【城】有云谲,我们什么都没有。”
甘地刚要安慰她,突然神色凝重,示意她噤声。小声说:“辛西娅,有人来了,很近。”
辛西娅朝四周看了看,也没见有动静,水声平缓,管道里也没回音。
“在这里哦。”
辛西娅抬起头,在巨蟒的头上,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男孩披着深黑色的冲锋衣外套站在那里,友善地朝他们俩招手。
“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辛西娅厉声问,同时蛇群悄然从后面出水爬上巨蟒的身体,朝着男孩的位置聚拢。
“别紧张,不是来落井下石的。”男孩语调轻松,信步走到巨蟒头顶正中,又蹲下来,凑得离辛西娅很近。甘地的蛛丝网悬在了男孩头顶上方管壁,而辛西娅也把小刀【毒牙】藏在手心,随时准备取他性命。
“我是【暮】的颂者,名叫莫代。”男孩笑得看似毫无防备,“【暮】可以帮你们。”
“谁信。”辛西娅抢先出手,【毒牙】直取莫代面门,莫代背后的蛇同时张开血盆大口,甘地的蛛网也一并落下,莫代无处可躲。
莫代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消失,他的手以辛西娅反应不及的速度拉住辛西娅的手腕,只一秒就扭掉了【毒牙】,然后一手按住辛西娅的肩颈,转身把她送到张口的蛇群面前。
群蛇在尖牙快碰到辛西娅的脸那一刻停住了,纷纷退却。甘地也及时拽住了蛛网,没有把两人都笼罩起来。
莫代在脱离危险的第一时间就松开了双手,辛西娅扭了扭受伤的手腕,转头警惕地看着依然带笑的男孩。
“【暮】可以帮你们拖住【城】和【殿】,让仪式得以顺利进行。”莫代平和的语气就好像刚才的冲突没有发生,“条件是完成仪式之后,【神之颂】残卷的摹本。”
“你应该知道,即使仪式成功,仅仅拿到残卷摹本,也没有什么价值。”辛西娅狐疑地看了莫代一眼,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实在看不出阴谋。
“那不是我考虑的问题。”莫代回答得很简要,“这是【暮】高层的决定。”
辛西娅和甘地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最终由甘地出面对蛇首上站立的莫代说:“好,我们同意。”
“合作愉快。”
莫代不再顾及同样站在蛇首上的辛西娅,直接跳下去跟甘地握了握手,然后就看见了掉在地上被污水淹没过半的残破躯体。
“那是······械之颂?”莫代略过甘地走过去从水里拾起头部,看了看钢化玻璃和里面集成电路的毁坏情况,“看来【殿】对你们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啊。”
辛西娅不想让莫代碰阿什温的遗体,说:“你放下他,他已经死了。”
“科学是不死的。”莫代笑着回头回应,“他可能还没到需要水葬的一天。”
莫代转身行了一个谢幕的礼,躬身时抱着阿什温像掉下去一般直直地陷入水道里,没有冒起气泡地消失了,留下辛西娅和甘地默然相视。
麦安琳坐在书房的钢琴前,打开了琴盖又合上,兽爪粗壮的指甲弹不了琴了,她只是觉得惋惜。
莫代从门后转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堆滴水的烂铁。麦看着琴身上映出的景象,不自觉皱起眉。
“琳,还是舍不得那架琴啊。”莫代走到衣橱边脱下脏衣服更换,把阿什温的头搁在旁边的桌案上,“想弹的话,喝一支也没关系。”
“你是巴不得我死吧?”麦嗤之以鼻,但仍瞥了一眼放在自己衣兜里的红色小药瓶。
“你目前的剂量,还远远不致命。”莫代笑容如同刻在脸上一般,不会浅一分,却也不会深一分,“真的过量了,博士也会想办法的。”
莫代不想聊药的事了,问道:“那堆机器是什么?”
“虽然和【寺】的人谈好了,还是需要建立一点信任感。”莫代穿好了飒爽的长款呢子大衣,重新拿起阿什温端详,“没有天生的信任,只有自己不经意感受到的可靠最可信。这是他们半死不活的械之颂,交给博士重塑,对大家都有好处。”
“怪不得博士不喜欢你,你总给他找事做。”麦终究还是从琴前站起身,略带玩笑地说。这当然是玩笑,博士最为欣赏的就是莫代,不被喜欢的只有她而已。
莫代但笑不语,抱着阿什温就去找博士了,麦没有跟过去看,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梧桐落叶,衬着疏窗雕栏清凉的风,有一层一层堆叠的凉意。
繁华的巴黎也终将迎来属于它的暮色。
在南方的一个汽车旅馆后院找到了直通水道的深井,萨顿绑好了安全绳,给诺夏做了个OK的手势就先一步下了井。诺夏一边绑着绳索,一边无意识地望了一眼远方的晨曦,眼中挥之不去的是隐隐的不安。思前想后,她还是趁这会摸出手机,翻了一遍通讯录,最后给查理发了条信息:“我们在巴黎地下五百米的水道执行任务,你来吗?”
发完诺夏自己都笑了,瞧她说的,查理当然不来,他都已经不是【殿】里的人了。可能她就是怀念吧,怀念并肩作战的日子,怀念他站在大西洋上,激起漫天水幕护在她面前。
他再也不是她的波塞冬。
诺夏深吸一口气,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底下漫长的过程都昏暗无光,潮湿的空气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飞舞。气味极其难闻,萨顿把仅有的一个防毒面罩递给诺夏,诺夏没有推辞,说了谢谢。戴上后确实好多了,呼吸重新顺畅起来,能加紧步伐跟上萨顿。他们俩身后还有四个歌者,他们速度慢,远远地跟在后面。
一直到从竖井落地进入水平段的管廊,他们都没有遭遇任何人。萨顿先落入水道,污水只漫过他小腿。萨顿接住诺夏,让她坐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以免脏了衣鞋,诺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萨顿的好意。
她知道,在这个组合里,她算是个拖后腿的。萨顿已经尽可能照顾她了,要时刻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尽量不给萨顿找麻烦。
于是萨顿像是个黑色的小巨人一样涉水在水道里行走,肩上坐着默然不语的瘦弱女子,划开淡淡的水声。
他们这边似乎没有人防备,一直到走到约定地点,都还没有人出现。萨顿明显有些失望,问诺夏:“shlledve?(我们继续往前走吗)”
诺夏有点犹豫,再往前走可以更快和同伴们汇合,但后面的歌者一时还赶不上来,如果往前走遇到危险,可能会孤立无援。
萨顿看出了她的犹豫,宽厚地说:“neverind,eitfrrsingersfirst.(没事,我们先等等同行的歌者)”
诺夏点了点头。
但此时水面出现了波纹,一圈一圈蔓延开来,煤油灯也被风吹得有些明暗不定,萨顿直视水道深处,从那里走出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真准时。”麦安琳摸了摸尖耳朵上一缕不听话的鬈发,半闭着眼睛说道。
萨顿先把诺夏放了下来,诺夏双脚都踩进水里,一直没过腰身。再正面麦时,萨顿已经戴好了指套。
麦的腿也在水面以下,上身穿的夹克下摆飘在水面上浮动。她的手臂上有豹纹斑点和细密的绒毛,爪子长长的指甲看着也锋利尖锐,萨顿没有掉以轻心。
麦看到烛光侧映下诺夏惊讶的神情时,锐利的目光略放松了些,嘴角浮起不屑的笑意。
另一边,詹森还在水道里小心翼翼地行走,已经被达斯丁搞得头疼不已。
达斯丁一路上叽叽喳喳没个完,打开了话匣子停都停不住。“诶昨天我前女友的身材你也看到了,我的品味还不错吧?”
詹森无语。
“和我睡的女人有一半都是冲着想体验一下瞬之颂来的,没办法我名声在外。结果最后都被我折服了,才知道还有更好的体验哈哈。”
詹森愈发无语。
这货还没来由嫌弃起他来:“你说主教为什么把我们安排到一块啊,我是个伤员你是个废物,怎么着也得让凯乌斯带带你啊。”
詹森忽然停下脚步,达斯丁直接撞上了他后背,差点往后仰倒在污水里。扶着詹森的背站稳了脚跟,达斯丁赔着笑说:“哈哈,生气了?我也就是开个玩笑······”
詹森没回应他,达斯丁定睛一看,前方水道里有五六个人。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几个人在往这边走。
乖乖,这是撞上了主力军啊。
达斯丁紧紧攥住詹森的衣角,准备好随时瞬之颂。但他们走了,身后不远的五个歌者估计得被团灭。
詹森正了正被达斯丁扯歪的头巾,示意他先别急,可以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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