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余君十八岁,顶母亲的职进入国营工厂,生性要强的他难以适应工厂内森严的等级秩序,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把能得罪的领导都得罪了个遍,自己也憋了一肚子火。
当那个在工人面前一贯鼻孔朝天的车间主任一巴掌向他脸上扇来时,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等他回过神来,主任的脸已经肿得不成人形。
如果不是厂长退休在即,主任那个当了十多年副厂长的丈夫有意息事宁人,余君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止是下岗。
失业后,余君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冷静下来的他并不后悔,只是有点迷茫。
就在这时,那句犹如诅咒般的判词传入他的耳中。
彼时余君并未因此动怒,他向来不信怪力乱神,自然也不会把这种神神叨叨的言语放在心上。
若在往常,余君根本不会搭理对方,不过左右无事,他心思一动,走到算命摊前,也不问对方如何看出他的命格,直截了当地说道:“老神仙,直说吧,在你这儿改个命,什么价?”
老头儿神秘一笑,说道:“命者,天意也,岂是人力所能更改?”
余君不吃这一套:“我这不都喊你老神仙了吗?你只管开价就是。”
老头儿摇摇头,说道:“我知你不服,不如这样,咱们当场赌上一把。
“你赢,老朽便将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赠你,那宝贝虽比不得话本上那些仙人法器,好歹也能为你消弭几番劫数。”
“你输,只需将一月工钱交予老朽。”
“非是老朽贪图财物,此举只为点拨你一回,好教你知晓天命难违,往后收敛性情,莫再争强好胜,方为避祸之道。”
余君失笑,不问可知,老骗子口中的祖传宝贝,必定是个屁用没有的玩意儿,这无本买卖到了他嘴里竟成了“输赢都是为你好”,想来这番话术才是对方真正的祖传宝贝。
不过,这老骗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余君今日刚刚失业,这场赌局恰是棋逢对手。
心里暗暗发笑,余君做出一副气血上涌的样子,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赌了!”
老头儿微微一笑,说道:“你取一枚硬币,自选一面,自抛自接,若你所选的那面朝上,便算你赢。”
余君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此赌法,对方没有出千的可能,不过对方也根本不需要作弊,因为即便输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也懒得问老头儿所谓的祖传宝贝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依言取出一枚硬币,说道:“我要面值。”
老头儿点点头:“请。”
余君也不废话,抛,盖,开,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硬币向上的那面,赫然印着面值。
余君一言不发,将托着硬币的手伸到老头儿面前。
老头儿瞪大双眼,嘴唇直哆嗦,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余君咧了咧嘴,他可没做任何手脚,之所以愿意赌这一局,就是想看看老骗子这出戏文的下半折。
“还行,像那么回事儿。”
老头儿堪称精湛的演技让余君郁闷的心情略有好转,正当他打算故作平静地问对方一句“怎么说”时,老头儿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在他的掌纹处来回摩梭,口中喃喃念叨着:“怎会如此?竟是如此!”
余君有些不耐,不等他发作,老头儿突然回复清明,收回双手,面露惭愧之色,说道:“老朽失态,得罪,得罪。”
余君懒得跟他废话,手指微动,示意对方交上赌注。
老头儿也不磨叽,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珍而重之地交到余君手中,留下一句:“一点一日,慎之。”
余君不明所以,正要询问对方,却见眼前一片空白,哪有什么算命摊,又哪有什么老骗子,唯有手中的锦囊提醒余君,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白日幻梦。
他打了个寒噤,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发现里面装着一枚白玉雕琢的骰子。
经历了如此诡异的事情,余君那本就缺乏坚实基础的唯物信仰早已摇摇欲坠,联想到老神仙“一点一日”的说法,他心中隐约产生了一个猜测。
三天后,他默默记住了当日公布的福彩头奖号码,随后小心翼翼地掷出了那枚骰子。
如他所愿,骰子定格在了一点,而时间也真的倒退了一天。
……
……
手握白玉骰子这等能够逆转时间的大杀器,余君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疯狂的赌徒,而或许是冥冥中真有命数,其后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逢赌必赢,竟是没有遇上过动用骰子的机会,直到今天。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余仁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救回余仁,哪怕要他将剩余的五次逆转时间的机会全部用掉,他也在所不惜。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使用骰子,余仁的死亡在他看来颇有蹊跷——那小子一直生活在都城,为什么会突然前往上城?从小就对山水风景不感兴趣的他,又为何会顶着暴风雨来到浦江边?
如果不先查清余仁的死因,贸然逆转时间,很可能会浪费一次宝贵的机会。
沉吟片刻,他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卫星电话,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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