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离开已陷函谷关的骑军,共三百余骑,由阴晋入下邽,过戈阳,缓缓前往咸阳。
一路行去,本该出面询问这支轻骑的各州地方驻军,个个噤若寒蝉,连象征性的出面问询都没有一句,使得三百余骑在整个秦国重地之上,如入无人之境。在这之前,函谷关十万秦卒被尽数坑杀,一时之间,整个函谷关以西,各州郡犹如被掐住了脖子,行事战战兢兢。
按常理来说,寥寥三百人,就算丢进占据函谷关欲西进的联军和秦国大战中,也打不起一个小水漂。
随着三百骑远远算不得风驰电掣的西行,一封封分别出自上郡郡守黄雄、北郡郡守马俊侯等王公重臣的谍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递给咸阳。
终于在咸阳最西的边缘地带,出现了一支专职负责京师安危的精锐之师,以城防军作为主力,兵力多达七千人,骑步各半。这支城防军由昭王敕封的前将军燕长恭遥领。
养精蓄锐的七千人,对上风尘仆仆的三百轻骑,竟然是前者如临大敌。
做为早已随军转战南北多年的前将军燕长恭还好,到底还能够保持面上的镇静,可是正儿八经的郎中令李达就是汗如雨下了。他畏畏缩缩坐在马背上,满腹牢骚,低声咒骂自家那老不死的不是好东西,自己说身体抱恙咋就是作伪的了?连御史大夫唐林峰那边都睁只眼闭只眼认可了的,不承想到头来是自家人坑害自家人,甚至还威胁自己这回若是不愿出城迎接这位人物,就要跟王上弹劾一个临阵退缩。
头顶烈日的李达喝着那西北风,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是函谷关未失陷前,自己就算跪着迎接这位人物都无妨。只是随着这支骑军离开函谷关,一些个小道消息就从东边传入中枢重地,继而又从衙门的门缝或是宫闱的某些珠帘缝隙里飘出。听到那些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后,床上厮杀功力远比沙场动刀子要更出色的郎中令李达就彻底蒙了:魏冉反了?看联军势大,函谷关和司马错是魏冉献给联军的一个彩头?
李达嘴皮子打架得厉害,转头跟燕长恭颤声问道:“燕将军,这左庶长是真的反了?若左庶长万一……哦不,是魏冉,若他魏冉真的反了,不肯停下步子的话,难不成咱们真要跟他打一架?”
早年正是被这位宗室勋贵挤掉前将军位置的燕长恭面无表情道:“李大人,上头的旨意如此,我等总不能抗命,若他魏冉真的反了,那我只有将他生擒带到昭王殿前。”
以往遇上燕长恭都要故意喊上一声前将军大人的李达,艰难挤出一个笑脸道:“兵书上不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善之善者?那魏冉要是不识大体,我跟御史大夫那边关系不错,不然告知一声,再喊个几千羽林军过来?也好教魏冉知晓咱们城防军的赫赫威势。”
燕长恭平淡道:“李大人,如果本将没有记错,无论是谁,胆敢私自调遣城防军离开驻地,都是要杀头的,别说你我,就是御史大夫也没有这个资格。”
李达干笑道:“我这不是担心那位常年在外征伐的大人,不晓得利害轻重嘛。”
????燕长恭眯起眼望向远方,没有跟这位郎中令闲聊的兴趣,只是耐心等待下一拨斥候传回动向。相较李达这种从宗室中矮子里拔高个的所谓郎中令,燕长恭及冠后便随军前往征伐第一线,是脚踏实地累功成为一名前将军,然后才在家族打通关节后返京一步一步升迁到如今的位置。燕长恭自然不是李达这种靠着家中老人才上位的草包货色,咸阳城中目前真正详细知晓魏冉心里的,绝对不超出一只手。燕长恭曾经在魏冉军中历练,跟魏冉有些宝贵的私交,所以比李达要知道更多些魏冉的品性,若魏冉确实反了,那结果对秦国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别看他此时比起李达要处之泰然,其实燕长恭的右手就没有离开过腰间的佩刀,指关节都已经泛白。
也许李达只是畏惧那个人的赫赫威名,畏惧那个人在朝中的显赫地位,畏惧那个人曾孤身帮昭王争取到这王位,但是燕长恭却是真真正正毫无信心远离硝烟多年的七千人,果真能够经得那人带领下三百精锐骑军的冲杀?一次冲杀稳得住阵形,两次三次以后呢?正史上的战场,以正卒对阵乱贼,以头等精锐对阵寻常的正卒,台面上的兵力优势,从来皆是毫无意义的。远的不说,就说春秋大战,多如蝗虫的数万甚至十数万流寇给几千朝廷大军杀得血流成河,何曾少了?而大规模战场上,一方以千人甚至是数百精锐大破敌阵的例子,也不少见。
燕长恭下意识握紧刀柄,心情极为复杂。假设魏冉反出秦国,带来的不是三百骑,而是真正的二十万骑,那是不是就可以看到直扑中原的三国联军,帮助自春秋战国以来第一次完整征服中原各地?可如果真当如此,既然能打掉中原,那么打下自己身后的那座咸阳城就算更难,又能难多少?
????当斥候疾驰而来禀报三百骑离此不过十里地后,李达强颜欢笑问道:“燕将军,想来那魏冉总不会真在咸阳城外大动兵戈吧?”
????燕长恭也没有再对李达落井下石的心情,皱着眉头道:“再等他们推进五里,如果魏冉随军没任何动作,就意味着那位大人会遵循着规矩行事。”
????不知不觉李达的头盔都有些歪了,他赶紧伸手颤颤巍巍扶了扶,顺手擦了擦额头汗水,小声问道:“如果魏冉不按规矩行事,咱们咋办?”
????燕长恭沉声道:“列阵迎敌而已。”
????李达哆嗦了一下,差点当场从马背上摔下去,立即打了一个哈哈掩饰自己的窘态,自我安慰道:“应该不会的,魏冉不会反的,不管是在边境征伐还是在朝堂之上,到底还是懂规矩、讲道理的。”
两边人马对峙不过五里,仍是不见魏冉有任何动作。
李达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愤愤道:“我这张乌鸦嘴!”
燕长恭不用去看身后的骑卒,就已经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遥想当年,五百将燕长恭在上郡以骑军五百将身份初次上阵杀敌,就仿佛能够清晰听到自己的粗重呼吸声。因为过度紧张,新卒往往在冲阵之前,整个天地间会变得万籁俱寂,甚至会让人听不到战鼓声。
相距不过三里地,依旧没见这三百骑有任何动作。
李达如丧考妣,已经没了跟燕长恭说话的心气,眼神痴呆,在马背上自言自语:“魏将军,咱好们好说话行不行?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嘛,自家人动刀动枪多不好啊,再说了,大人你老人家好歹是权倾朝野的当朝王上身边的左膀右臂,跟我这种人打打杀杀的,多掉身价啊!”
燕长恭高高举起一只手,没有转身朝后,竭力吼道:“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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