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胜利!”
灯光之下,尖利的笑声响起,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着黑板。而在这尖利的笑声中,三人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然后一饮而尽。
“痛快!”陈宏志放下酒杯,往日阴沉的面色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他倚着背后柔软的靠垫,脸上是畅快的笑容,“你们没看到那些所谓的官员们看到我们的脸色啊,真是……”
他眯着眼咂咂嘴,像是在回味一样。那一刻他的脸上有纯粹的恶意流露出来,伴随着让人迷醉的愉悦:
“……太让人开心了啊!”
在他的左侧,李辅国点点头:
“是啊,看着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在自己的面前战栗,这种感觉真是……太爽快了啊!”
说罢,他斜眼看了看他的左边,正看见杨复恭脸上的魂不守舍。他忍不住皱皱眉,用尖利的声音问道:
“杨大人……您不高兴吗?”
杨复恭恍然间像是被人在腰腹间重重戳了一下一般,他猛然挺直了背,慌张地转过头去:
“啊啊,当然高兴了啊。”
“是吗?”李辅国尖锐地看着他,眼神中有审视和恶意,“可是您一直在发呆呢。”
他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说道:
“是为了今天中午的失误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宽厚的神色,却隐藏不住下面的讥嘲: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像条狗一样听从了那个逆贼的命令嘛,小事情啊。反正您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吗……像条狗一样?”
“而且再者说了,就算您犯了错,我们的陈大人不也会为您擦屁股的吗?”
“够了!”
不知何时,陈宏志脸上的笑容已然褪去,换上的尽是森严。他冷冷地看了看李辅国:
“李大人,适可而止。”
而李辅国不在意地笑了笑,耸耸肩:
“真不愧是陈大人,威风煞气。不过本官可没有时间去耍这些威风煞气——还得去御林军的驻地看看呢。”
说罢他放下酒杯,起身,转头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
“对了,天子背后的人……就交给我吧。”
然后大门关上。杨复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宏志,恭谨地低头:
“我……”
“不用解释了,”陈宏志摆摆手,“我明白,他只是在挑拨而已。”
“不过啊……”他侧过头,看着舒了一口气的杨复恭,“还有件事情呢。”
“什么?”杨复恭正襟危坐,挺直了腰杆,满脸的忠心耿耿,“我必当尽力!”
“不用这样,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陈宏志端起酒杯,“把那个老家伙生前的一切都给我毁掉。”
“生前的……一切?”
“是啊,”陈宏志点点头,杯中的红酒荡漾着他酷寒的瞳孔,“那个老头说的那段话,我不懂,但是想来肯定和天子有关。既然这样,那么就干脆把他生前的一切都给拔除干净好了。这样的话,任他千般变化……想来也是没用了。”
“原来如此。”杨复恭满脸的心悦诚服,站起身来,“那么我马上去办。”
“记着,”陈宏志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一定要把他的一切都……”
声音顿了顿,然后忽然转为阴冷,带着冰冷的暴虐:
“……扫除干净!”
杨复恭卑微地低下头去,弯着腰走出了会议室。大门在他的身后被关上,而他终于直起腰深深地吸一口气。那一刻他的心中有莫名的恍惚,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李辅国的讥讽和陈宏志的高高在上,于是有熟悉的憎恶感汹涌而上,像是海浪。
而在海浪之上,却有红色的印记纂刻着,像是展翅的飞鸟。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摇摇头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他重新迈开了脚步。然而他所看不见的是,在他的眼底深处,有红色的印记一闪而逝。
像是在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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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宫明亮的灯光下,典狱官跪在地上。地板冰凉,让他的心里有点发颤。但是他不敢动,只是深深地弓腰,把头埋在地上,牙齿打颤:
“不知、不知深夜唤卑职前来,是为何事?”
而在王座之上的褚焱却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屏幕,上面是脆弱的老人一点一点地切割着自己腿上的腐肉。这视频的质量并不好,很花,但是却能够让人分明地看到老人双腿下面的血迹浸湿地面,铺陈着最后的骄傲。
经过二十分钟漫长的沉默之后,屏幕忽然黑了。而褚焱终于从屏幕上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下方那个卑微的人,声音冰寒:
“后面的呢?”
“后面?”典狱官的头埋得更低了,“卑职、卑职不知。”
“不知道吗?”年幼的天子嘴角勾勒出一丝哂笑,“又是这种话呢。”
“卑职……”
“真是无趣呢,”褚焱却没有等待那无聊的辩解,他只是仰起了头,“这样无力的辩解都要拿出来说吗?”
“卑职、卑职……”
“算了,不难为你了。”褚焱挥了挥手,“叫你带的那些个狱卒,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典狱官无声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低头。
“是吗?那叫他们上来吧。”
典狱官如蒙大赦,匆匆站起身来向后面招了招手。两个侍卫走了上来,带着两个狱卒,面色仓皇,战战兢兢地看着王座上的那个身影。而褚焱无声地笑笑,在那两道战栗的注视之下,温和地问道:
“就是你们俩负责看守晋公吗?”
点头。
“那么告诉我吧,”王座之上褚焱的笑容越发温和,“在视频缺失了的那一个小时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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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颤抖。
王座之上,年幼的天子笑容温和,语气也很平静,但却有威严,如山如渊。
但他终究不敢说。
他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是那个老人最后的书信。他还记得那个老人的眼神,在黑暗的牢房间衬着地上的鲜血,像是在燃烧一样。
那感觉就像是破开黑暗的烟花,如此璀璨,而又义无反顾。
真是让人感叹。
因此他迷迷糊糊地接过那张纸回到家中,一任知道了真相的妻子在自己的面前哭闹厮打,埋怨自己把全家人都拉入了死地。而自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昏黄的灯光在天花板上垂头丧气地发着暗淡的光,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闪烁不定。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选择这条路呢?】
不知道呢。
那么就此沉默吧。一任王座之上的天子渐渐沉默,一任那温和的目光变成利刃。
就这样吧。
其实早就该明白了对吧?自己就是一个卑微的男人啊,从出生到现在。虽然有着些许想法,但终究被现实磨平棱角,只是日复一日在那个冰冷的监牢中腐朽。
从多久开始,自己的脊背再也挺不直了呢?
记不清了呢。
但是却还是有不甘。
因为还有人……相信着自己呢。
记忆中那个老人最后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闪耀在自己的脑海中,像是火星,虽然脆弱但是却无法被扑灭,只是隐藏在枯干的野草间闪耀着光芒,平静地酝酿着燎原的熊火。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望着空空荡荡的世界,眼神中却有着不该有的期望,就像是在孤独地歌唱。
真是无聊的、脆弱的、而又让人舍不得丢弃的期望呢。就像是在祈求这个冰冷的世界回应自己一般,带着可笑的愚直的天真,像是一个傻瓜。
但是谁……曾经不是一个傻瓜呢?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光吧?已经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了,但还是选择固执地去试着相信某一个人。就像是相信太阳仍会升起,相信漫天的蒲公英终将找到自己的土壤一般……愚蠢得像个小孩。
而终有一日你我将会长大。那时候我们将会亲手将这份愚蠢封杀、丢弃,直到再也无法记起。
但是就算如此,还是会舍不得的吧?
恍惚间,他忽然迈动了脚步,迎着王座之上天子的目光,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封信,信上还有血。而这个一生卑微的男人终于直起了腰。那一刻他分明地感受到了身后同僚和长官诧异的眼神,但是他没有躲闪,只是高高地举起了那封信:
“这是那个老人最后的留言。”
在所有人或诧异或迷惑的注视中,这个男人带着决绝的勇气,抬头看着王座上的那个人影,大声说道:
“这也是您所要的……希望。”
彼时皇宫之中,灯光倾斜如柱,王座之上的褚焱皱着眉头看着底下的那个男人,恍惚间似是看到那个男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红色波浪一闪而逝,他忍不住皱皱眉,沉吟片刻,然后伸出手:
“呈上来。”
于是侍卫上前拿过那封信,然后毕恭毕敬地走了上来,弯腰。而男孩接过信来,拆开。那一刻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大殿上蔓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座之上的那个人的身上。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褚焱只是草草地看了两眼,便不屑地将那纸丢在了一旁:
“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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