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里四个角的石灯被点上了,照出来上面刻着的飞鸟鱼禽。当有风吹过,让火光开始晃动时,那些动物就在阴影中变得鲜活了起来。像是它们也很开心一样。下人们忙前忙后搬来了八张桌子放在后堂中间。徐铃一家人和荣林,李嵩云坐在一张桌子上,长风镖局的其他人也这样交错来坐着。因为时间太仓促的缘故菜迟迟未能做好,桌上只有几碟凉菜和一大坛子酒。徐谨提议就这样先吃着喝着。长风镖局的人饿得久了,便也不管这湘菜是否过于辛辣,径自大口吃喝起来。一个个是被辣得涕泗横流。荣林和他们坐在一起,只恨自己不能像那些镖师一样肆无忌惮,默默吃上两筷子就猛灌上几口酒。看得徐谨直夸他酒量好。他辣得不敢说话,知道自己一开口肯定露馅。于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李嵩云本没有什么心情喝酒,一开始也只是微笑着应付那些关心和提问。可是当酒过三巡醉意蔓延上来时他却变得需要酒精了。酒精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的大门。情绪上涌,无非用酒来继续麻痹。他这副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却无从安慰。只得将话题从他身上转向了别处。没人再找他说话,他也松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埋头喝着闷酒。徐铃也看着心疼,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只后悔白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想找他道歉。
徐铃端了杯酒坐到李嵩云身边,刚要开口他的杯子就碰了上来。李嵩云低着头,全然没看见是徐铃,只当是其他别的什么人来敬酒。他一仰头,将酒吞了下去。他花着眼睛去找酒坛子,想将酒再续上,可酒坛子就在眼前,他却怎么也抓不到。他有些生气,眼看就要发作。还是徐铃站起来帮他把酒倒上了。徐铃的长发搭在了李嵩云的肩头,带来一阵香气。这把李嵩云惊了个激灵,酒瞬间醒了一半。他努力把眼睛眨了眨,从眼里的重影中认出了是徐铃。
他接过徐铃为他斟好的酒却没有喝,他问道:“徐小姐,有什么事吗?”
“少镖头,上午的事是我不好,我......”徐铃见他酒醒了一些,变得有些忸怩了起来。
李嵩云摆了摆手还没说话,坐在旁边的荣林就先把话抢了过去:“我们少镖头不喜欢别人叫他少镖头。”
“那我该如何......”徐铃也不觉得是在为难她,只这么继续问道。
“之前听令尊提起,你比我家少镖头小上一岁,我看你叫声哥是最合适的。”接着他又转身拍了拍徐谨,问道:“徐老爷,你家千金管我家少镖头叫哥可是应该?”徐谨酒劲也上来了,脸红得像门口挂着的灯笼。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点起了头说道:“应该!应该!铃儿你该管霖醴叫哥没错!”
“霖醴哥。”徐铃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喊了一声。
“还是叫我李嵩云吧。”
“对,对,侄儿现在还是不要叫那个名字的好。”、
“嵩云哥......”徐铃又叫了一声。
李嵩云揉了揉因为酒精作用而发疼的额头,心想自己本意是让她直接叫自己名字就好了。荣林在旁边看见了,以为是他还有些烦徐铃,就凑过头来和他说着悄悄话:“少镖头,你现在白得了个美若天仙的妹妹,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呢?”
李嵩云抬头又将徐铃看了一遍,灯笼把她的脸照得红扑扑的,双瞳剪水,朱唇微启。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可李嵩云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没有搭理荣林。只说这里闷得很,想出去走走。然后便起身向外面走去。
荣林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徐铃,说了声:“徐小姐,劳烦你照看一下我家少镖头。”
听了这话徐铃自是心领神会,马上追了上去。
见两人都走了,徐谨将酒杯又举了起来说道:“荣镖头,对付那些匪贼可有计划了?”
荣林摇了摇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尽。道:“听你说起,这帮匪贼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人数众多且还都学了一点武功。只怕是会有一点麻烦。”
徐谨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慢慢严肃了起来。问道:“浮萍拐的功法虽然古怪,但是面对长风剑法应该还是不足为道的吧?为何会有如此担忧?”
荣林回答道:“徐老爷有所不知,这些年因为总镖头年纪越来越大,渐渐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便力不从心了。加上我们一直在寻找少镖头,也耗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如今的长风镖局已经大不如前了。你见这次来的镖师,已经是目前能带过来的最好的人选了,不过就这样,你看看能有几个是能同我一个年纪的呢?他们都老了,长风镖局如今已是青黄不接。”
徐谨独自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没想到长风镖局......”
荣林不想让他将话说完,只打断道:“像这样的事我们之前也做过一两次,不过也都同这次一样没有事先张扬,怕的是打草惊蛇。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少镖头已经找到了,不用再承受最后一无所获的失落了。”
徐谨端起杯子道:“既然霖醴已经找到了,其实也就不用再冒这个风险了。”
荣林回答他:“既然来了,我们就没有理由再纵容这群匪贼作乱。何况,他们还背一身血债未还!”他同徐谨饮下一杯之后又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次的镖物其实就是给我们准备的甲胄和兵器。总镖头了解我们,他挑选我们就是知道我们并不是为了钱才留在长风镖局的。钱财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果腹蔽体之用,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谁不是侠肝义胆的好汉。我们愿为此肝脑涂地。”
徐谨将酒满上,又敬了一杯:“那我替这里的百姓先行敬你们一杯!敬你们,也敬长风镖局!”
“不必言谢,无人不想将他们杀之而后快。只是听说在三十里外的密岩涧里能寻到那群匪贼,我想我们明日就出发,这样也可以早点到那观察观察情况。”荣林道。
“那霖醴?”
“我们在少镖头醒来之前出发。”荣林不假思索道。
“好!荣镖头,密岩涧里怪石嶙峋,山势陡峭,曲径蜿蜒。还请务必小心!”徐谨抱拳道。
荣林回了句多谢便站了起来,紧接着从他嘴里吹出了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哨音。只见其他座位上长风镖局的人听见这声哨音便立马停下了闲聊,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酒杯站了起来望向这边。荣林朝他们点了点头,人群马上就聚了过来。“徐老爷,多谢款待。我们先行告退,少镖头就拜托你照顾了!”荣林回过身向徐谨说道。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侄儿的事各位英雄不用担心。老常,你快带各位去三楼歇息!”徐谨让老管家带他们去往了住处之后,心中有些许感慨,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李嵩云眼睛还没睁开,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他努力回想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是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的眼皮子就像灌了铅,身体也沉得很,完全不停使唤。
他又躺上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床上,然后又触摸到了绸缎做的床单和被套。这种本应该让他感到舒适,可是现在他却感到无比紧张。毕竟他连自己是如何到的这床上都不记得了。
“嵩云哥,你醒了?”李嵩云听见有人在叫他,起初他还以为是阿兰。但他慢慢认识到这更像是徐铃的声音。是啊,他已经离开沽湖镇好几天了。李嵩云缓缓睁开眼睛向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徐铃。李嵩云心里念叨坏了,怕是昨晚醉酒的窘态都叫人看了个遍。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不敢再说话。
徐铃端了一碗解酒汤走了过来,让李嵩云喝下去。他此时正口渴难当,于是便用右手把自己撑了起来,左手接过汤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过了汤,他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凝了凝神,又聚起内力将体内剩余的酒精逼出去了一些。这时他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徐小姐,昨晚恐怕是让你们见笑了。”
徐铃摇了摇头道:“并没有,昨晚你只与我说了些话,然后便在门口睡着了。”
李嵩云又问道:“如果只是如此,那我是怎么醉倒的?”
徐铃无奈道:“昨晚我们坐在门口,才坐了没一会儿你就缠着我要酒喝。我拗不过你便又拿来了酒,你就一直喝一直说。最后就醉倒了。”
李嵩云不好意思道:“徐小姐费心了,难道你从昨晚开始就一直......”
徐铃噗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说话。“嵩云哥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嵩云心想难道自己睡了很久?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午时了。”
李嵩云暗自嘀咕了一声坏了,马上起身问道:“荣林呢,荣镖头他们人呢?”
“他们已经出发了。”
“出发?出发去何处!”李嵩云大概已经猜出答案,慌乱中将自己散开的头发捋了一捋便要冲出房间去。
“去找那群苗人山匪了。”徐铃知道这终究是瞒不住的,干脆就说了出来。
李嵩云只后悔自己喝酒误事,走到门口时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发现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有些生气地问道:“我的剑呢?”
徐铃站在他身后没有开口回答他。
他转过身面向徐铃,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又问了一遍:“剑呢!”
徐铃显然被他吓到了,她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被爹爹收起来了。他们不许你去。”
“你可帮我将剑偷出来?”李嵩云问道。
“我......我不敢。”徐铃眼神有点躲闪,她不敢直视愤怒的李嵩云。
李嵩云也不管那么多,一把抓住了徐铃柔弱的肩膀说道:“你可知我必须要去?”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担心你......”
“你们有什么可担心!”
被这么一问,徐铃也有些生气了,眉头一蹙道:“我们难道有理由不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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