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
睡多了,难免会做梦,即使是修仙之人也不例外。
更何况,李在下睡觉,从不分夜晚和白天,他只要没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睡,
之前的一百多年,在屋子里睡,雯雯上了碧莲峰后,他迫不得已将战场转移到了屋檐下的躺椅上,
反正有仙力护身,不受风寒侵蚀,冷热不知,他一如既往的睡得肆无忌惮。
只是苦了ABCD四个藕人,从前在床上很好按照主人的挑剔习惯来展开高水准的按摩服务,
如今这躺椅太狭窄,躺上主人后就再没有它们的容身立足之地,但是主人的要求又不得不满足,四个藕人围坐在一起叽里呱啦一通商量,最后做了个决定,
为主人按摩和接口水的服务不能停止,只不过质量可能会稍有影响,
方案如下,
AB,CD两两一组,一人按摩,一人端杯子随时准备接住主人那无法控制的梦中口水,
另一组的两人则负责将服务的一组举在头顶,让服务组能达到为主人服务的高度,两组如此交替轮换。
雯雯看了半个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表示对此很不满意,甚至提出过几次抗议,
但是李在下皆都充耳不闻,只说自己其实是在辛苦修行,他修行专攻的是观想一道,
最后雯雯只得搬来了两块巨石放在躺椅两侧,四藕终于不用再辛苦叠罗汉,
为此藕人团队还特意忙里抽闲,包揽下了给雯雯接饭的活儿,
雯雯还未辟五谷,碧莲峰归四大主峰之一的藏海峰管辖,那日李在下给藏海峰的弟子打过招呼,给雯雯登记了仙册后,她的一日三餐都有鹤撵从藏海峰那边送过来,但鹤撵上无人,送饭的仙鹤是个成精的老油条,
它每日将饭菜驮着,到名册上需要的峰前晃一圈便走了,
尤其是碧莲峰这样的倒霉地,它更是不愿意多待片刻,这个仙峰在金仙门的仙鹤界是个梦魇般的存在,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路过此地的仙鹤无缘无故猝死坠落,而且死的大多都是些年轻体壮的后辈!
送饭的老仙鹤从接到这个任务的第一天开始就很慌,生怕自己晚节不保,猝死在这个霉运冲天的小峰上,
所以它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每次都只送到峰崖边,翅膀挥六下没人来接饭菜的话,转身就跑。
雯雯每日修行筑基本就辛苦,还得惦记掐算着送饭来的时间就太麻烦了,
还好这四个藕人勤快懂事知恩图报,
只是师父大人他……
唉,
他又在做梦了……
……
“汪汪汪……”
躺椅上,睡梦中的李在下突然发出了汪汪汪的狗叫声,神情上更是龇牙咧嘴,口水横流,满面凶恶,
将石凳上的四藕人吓得猛地一抖,随即藕人A赶紧冲进屋子里,从床底的某个箱子里翻了一根牙印遍布,已经舔得洁白如玉的大棒骨出来,小心翼翼的递到了主人嘴里,
这事儿它们第一次见到时,这个主人还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一百多年前,那时点化创造它们的女主人尚在峰上,当时每当小主人做梦汪汪汪的叫时,女主人便会掏出大棒骨塞他嘴里,他便不叫了,等他醒来前又悄悄藏起来,
女主人离开后,这个重任落在了它们手上,屡试不爽。
“汪汪汪……汪……唔唔唔……”
睡梦中的李在下咬着肉骨头开始砸吧起来,渐渐发出了满足欢愉的声音。
金仙门的筑基之法不仅是打坐内修气诀那样简单,还需得配合十几种拳术掌法淬炼筋骨来作为协调配合,
刚刚结束一轮修行的雯雯满脸大汗,粉脸通红,坐在空地的草席上正打坐休憩,
她扭过头,见到屋子前这藕人给师父大人熟练投食喂骨的一幕,惊讶得快要掉了下巴,
简直太荒唐了吧……
雯雯心里在惊呼。
而且看这四藕人一脸若无其事,甚至习以为常的表情,这应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师父大人他……
唉,
真是一言难尽,
继续闭眼打坐……
“总说自己是在修行,在观想,明明就是给自己懒找借口,都做梦变狗叫了,
哼!师父大人太坏了!竟然骗我!”
小姑娘嘴里嘀咕着,心难平静。
……
李在下主修的仙法的确是观想一道,
当年云秋仙子说什么因材施教,其实她早看出来了李在下与自己共通的特点,身体上充斥着无解的惰性,但脑子里的思维却是异常的活跃,
观想一道,最适合他们这类修士不过,
观想培育念力,培育计算能力,更可替代打坐来引纳灵气,
不同的是,观想一道一旦熟稔成习惯,便可以无时无刻的在安静中不停修行,躺着坐着趴在都可以。
这是比打坐冥思更为高级的一门修行道法,但同时也是最不普遍的一门,
因为高级,所以上手有难度,不比打坐容易被修士们接受很正常。
从前师父云秋仙子在峰上的时候,他不敢睡着,只敢假寐,无时无刻不得提防着师父的皮鞭,
但是师父走后,李在下无所忌惮的将这观想一道修行到了巅峰极致,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睡着了还能纳元……
他曾做过一次计算,若不是每三年一次雷劫耗费了他太多仙力,自己只怕早就能迈入莲心境界的大能行列了。
……
外出收徒大半月未合眼,归来后释掉了诸多心理重负,有了六千灵石压荷包,之前的忧虑一扫而空,
这一观想,便是接连不断的梦境。
梦还是从前的那些梦,
前世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霓虹灯在街边天空闪烁,客厅里一家人团聚时的吵闹,混杂着无聊电视剧的背景音乐,十几年无数次期末考试犹如压在胸口的巨石让人窒息的负重感,飞机杯的噗嗤声,捧着手机不停点开某个女孩的微信对话界面时反复出现的焦虑感……
这些前尘旧梦般的情节如走马观花般在模糊的梦境里毫无规律的掠过。
他感觉这些梦境之间一定是出现了某些记忆的断层,因为模糊之后,便是清晰,
清晰的感官里却不再是熟悉的世界,
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但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或许是死了。
他来时,东边那个叫做离凉王朝的都城东安城因为战乱闹饥荒,一户李姓人家的夫妻夜里在商讨打算易子而食,被屋子外面给双亲端着洗脚水的李在下听了去,
六岁的孩子扔掉洗脚盆逃出了东安城,漫无目的的一路逃亡,最后饿死在了荒野山道旁的灌木丛里,
当他再醒来时,却已成了另一个李在下了,他有着不同的记忆,不同的思维,和不同的阅历见识。
相同的是,这个李在下也很慌,也很饿,毕竟身体给了他继承,
他刚睁眼便看到一群枯瘦的野狗在争一根从城里不知哪里偷来的肉骨头而咬得不可开交,
一只阴险的灰狗躲在一旁,趁着狗群群殴的混乱,偷偷叼走了肉骨头,
可惜还未转过身,就被道旁灌木丛里伸出来的一只枯瘦的小手接了胡,
灰狗震怒,龇牙咧嘴往前扑过来要咬他,它哪里料想到饥荒战乱年代里的人一旦饿疯了比野狗还要残忍,
李在下比它更加凶狠数十倍!龇牙咧嘴与之对峙,一边汪汪汪的大叫直接将它逼退,一边狼吞虎咽唔唔唔的啃着臭香臭香的肉骨头,硬是靠着强硬的气势把面前的灰狗给震慑住了。
远处的狗群震惊,暂时停止了群殴,冲过来就要咬吃这个狗嘴夺食的瘦小子,却被从天而降的一道绯红拂尘给当场撂倒。
那是云秋仙子第一次在李在下的人生中登场,她表示很欣赏这个气势逼狗的少年,也很同情他的遭遇,要收他做徒,修仙求长生,不用再受人世饥荒的困扰。
每当李在下回想起百余年前的旧事,总会深信不疑的认为当初师父看上他的,肯定是他的修行天资,和盛世美颜……
长相这回事倒是见仁见智,他模样清秀俊俏,尤其一双美目更是让多少金仙门的仙子们在午夜睡梦中轮番邂逅,
但在男弟子当中也有不同的声音,他们认为凭李在下的姿色,换上一身女修士的裙装艳袍后,一定没人会认为他是个男子,阳刚不足,媚了点点。
而论修行的话,十六年时间突破五境到达元婴,这在金仙门内却是不多见的,
当时好多其他峰的师叔师伯都夸赞李在下天资过人,前途无穷,
甚至主峰正阳峰那边掌教真人还曾来屡次派人问过云秋仙子,是否有意当李在下成功渡劫成仙后,将他的仙籍转到正阳峰,主峰那边,可以让这位天赋满满的后辈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主峰有意培养,云秋仙子却只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想来是没有转让独苗徒弟的意思,
李在下对此也毫无异议,他可不想去正阳峰干什么修仙界的大事,人多了就难免会有勾心斗角,即使是仙也不例外,
哪有在云秋仙子身边来得舒适,碧莲峰两个懒人整天整天的一起睡觉,他睡屋里,师父睡椅子,无忧无虑。
当然,后来嘛,谁会料想到是这般结果?
师父去除妖葬身在了妖腹,自己这修行方面的能耐昙花一现也就罢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开始不停被雷劈,百年难成仙……
若是师父她老人知道了自己在她离开后走霉运的遭遇,不知该是哭是笑?
反正一想到这种情况李在下就笑不出来,这方面他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形象的,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结。
……
幸好师父她老人家是没看到自己现在这状况。
梦醒了,
李在下表示很满意,
梦里走马观花浏览了一边前世人生,没多少遗憾,甚至都快淡忘掉了,他已经将那时隔了太长时间,太远时空的从前,当成并不真实,从未发生过的一场梦,
而那梦中后来如此真实的饥饿感,绝望感,也得到了满足,
好歹自己终究是在梦境里再次战胜了来到新世界后第一次遇见的恶犬,抢到了肉骨头,也再见了一次师父,她还是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白皙,那么坚挺……
站起身,抹一把嘴巴,咸呼呼的,
梦里那肉骨头臭香臭香的滋味还被带入现实了?怎么每次都这样?
真是奇怪……
四个藕人见主人有醒来的趋势时,早早藏好了那根百多年历史的肉骨头,兴冲冲的跑去玩耍了,主人不睡觉,它们可以放段假。
李在下难得一见的推开了木屋的房门,顿时愣住,
凌乱的屋子已经不复存在,
窗棂上的灰被抹得干干净净,白色流苏边的窗帘挂得位置恰好,被拉至到了一角,屋子里地上铺着红色的丝绒地毯,床上整齐叠放着粉色的薄被,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
转身出屋,环顾四周,确信自己还是身处在金仙门,碧莲峰,
可是自己的家怎么不见了……
“雯雯!这屋子里的东西哪里来的?”
“噢噢,我自己随身带的,娘亲给了我一个储物袋,出门在外,我担心自己一时间难以适应外面的环境,就把我自己惯用的东西带来了。”
远处山崖前正在闪转腾挪练习着一套拳法的少女停下来高声回答。
李在下一脸黑线,他堆积着的道袍不见了。
“那个……为师的道袍哪里去了?”
“在衣柜里。”
衣柜?
他愣了愣,这才发现,屋子角落里还有一个雕刻着精致万龙夺珠浮雕的乌木衣柜,
一百多年没见到衣柜这东西了,差点没认出来这件家具……
“这丫头,怎么不干脆把凡俗家里的闺房搬上碧莲峰……”
他嘴里嘀咕一句,小心翼翼的踏上了丝绒地毯,软软的,感觉走在初春的草地上,真舒服……
打开衣柜,十几件道袍崭新的挂在衣柜里,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你给我洗了?”
被徒儿贸然动了道袍,李在下有些震惊,愠怒,被冒犯的感觉,他冷冰冰的扭头朝着屋子外大声问,
“嗯呐,我拿到峰顶的池塘边洗的……”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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