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布满了形式各样的代码,叶香文已经坐在计算机前整整一上午了。她正在尝试破解眼前这块软盘的密码,可仍是一无所获。
沉浸在忙碌的工作中,她的眼角已经被屏幕闪烁得有些干涸,直到她忽然感到有一张大手按在了自己纤细的肩头。
扭头一看,是主任孙劼。
她忙从自己的办公椅上站起,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吃饭了。
“还忙着呢?走,吃饭去,正好有事儿跟你说。”孙劼扶了扶鼻梁上金色的圆形镜框,示意随他去餐厅。
坐在公司餐厅一个靠窗的位置,叶香文侧头望向外面宽广的街道。春天已经到了,街边的杜鹃花争妍斗艳地放着,翠绿的鸟儿嬉闹着从这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一辆汽车缓缓驶过,她看到驾车的男子悠闲地吸着烟,左手指间的烟卷悠闲地探向窗外,似在抚摸那柔和的春风。
“早上老安找到我,想让我出去处理一件事。这次你跟我去。”孙劼边说着,边把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并很自然地用胸前的餐巾抹了抹尖尖的下颏。
叶香文转过头和孙劼圆圆的脸对视了一眼,呷了一口咖啡说道:
“我还有事忙,要不你找别人吧。”
“你就放心跟我去。手头的工作我会安排给其他人。这趟差跟旅游差不多,你也借此机会散散心。”孙劼说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水,那模样仿佛在品尝一杯陈年的佳酿。
叶香文显是不太情愿。在此之前,她已经找理由多次拒绝了孙劼的邀请,包括参加派对、去游乐场,还有一起出席职场上的晚宴。这次,她实在难为情地继续拒绝去了。
“这趟差要去多久?嫂子一个人在家会担心你吧?”叶香文礼貌地问。
“不用管她,我岳母在身边儿照顾呢”。孙劼显是很不耐烦叶香文的顾忌。
孙劼的妻子曾是个舞蹈演员,多年前在一次演出中发生事故,现在终日坐在轮椅上。
万般无奈,她感觉这次是逃不过去了。
飞机平稳地朝辽北市机场降落。叶香文从舷窗向下望去,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黑土地,上面覆盖着阡陌交通的窄细河流。太阳斜斜地挂在苍穹,田野上泛着一层枯黄,只有大路两旁排列着一行行青绿色的垂柳,就像在黑白色的山水画上突然画出一条绿纹。
叶香文无奈地用纤细的左手推了推熟睡在旁边的孙劼,他高大肥胖的身体朝向叶香文的座位倾斜着,使她几乎紧贴在仓壁上。
“辽北市飞机制造厂”已经破土动工,庞大的机械设备在工地上叮叮当当地忙碌着,阵阵风吹过,卷起漫天尘土。
坐在工地临时指挥部的办公室里,金万才叼着嘴里的烟卷,眼睛斜视着茶几上的花瓶,笑呵呵地说道:
“孙主任啊,我跟你们的安东尼先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芦静海不肯把资料供出来。你想让我怎么办?再者说,我已经不是辽工大的校长了,跟芦静海已经没有了上下级关系。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把这个飞机制造厂管理好,从前的事儿与我无关。你们还是直接去找芦静海吧。”金万才身着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翘着二郎腿坐在巨大的沙发椅上,说话间用桌子上的手套掸了掸皮鞋上的浮灰。这皮鞋马上露出了比他头顶还亮的光泽。
孙劼感到很没面子,可又无计可施,毕竟他个办事的。在此之前,约瑟夫·安东尼再三表示要本着友好的态度,切勿把事情闹得不愉快。
孙劼起身又一次递出一支香烟,隔着桌子,他把身子尽可能凑近金万才,客客气气地小声说道:
“金厂长晚上有空的话出来坐一坐,我带了很多怡川市的土特产,请您体验体验。”
金万才“哐”地一下把茶杯墩在桌子上,大声喝道:“你们把我金万才当成什么人!恕金某还有公事在身。柳秘书,送客!”
柳盈盈穿着一条乳白的的齐膝短裙,腿上套着一条黑色棉袜,五厘米的高跟鞋踩在脚上使她走起路来更加摇摆多姿。腰间束了一条彩色的腰带,看得坐在沙发上稍年长几岁的叶香文也暗叹“年轻真好”。
孙劼咬着牙微笑道别后,柳盈盈用她银铃般的颤音问道:
“干爹,这两个人是干嘛的呀,你怎么还提到了芦教授,他不是住院了吗?”
“柳儿啊,不是跟你说了吗,没人的时候管我叫‘爸爸’,叫‘干爹’多见外!”
柳盈盈满脸欢笑,忙端着茶壶俯身给金万才倒茶,青丝般的长发垂到金万才光秃秃的头顶,引得金万才感到浑身发痒。
“哼!还不是芦静海捅的篓子。我早就跟他说过,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可他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偏偏不听。现在倒好,拿了人家的好处还不肯交作业,让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作为一名教师,他德行堪忧啊!”
“芦秋那小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柳盈盈忙随声附和。
金万才眯着眼,喝了一口柳盈盈刚刚倒出来的热茶。
“对了,今天下班后去财务部领取你那份勤工俭学津贴,你也顺便告诉其他学生一声。还有,回学校好好准备,今年的省级辩论赛会有电视台直播,你要争取上镜!”
金万才从各所学校吸纳了一批学生来飞机制造厂“勤工俭学”,其中柳盈盈就是借此机会来这儿担任临时“秘书”的。金万才是在一场辩论赛中发现的柳盈盈,他说柳盈盈的口才很好,未来的社会需要口才好的年轻人。
金万才对柳盈盈的日常工作表现得十分满意,本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椅子里,伸手够不到,只好扶着柳盈盈的细腰,再一次郑重地叮嘱道:
“年轻人要想有出息,就得从端茶倒水这种小事做起。先给人做牛做马,然后才能成为人上人。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要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呀!”
孙劼碰了一鼻子灰,夹着公文包、板着脸走出了制造厂的工地大门。
“小文,打辆车。”他点着了刚才那支没送出去的香烟,用力地吸了一口。
几经辗转,才打听到芦静海没在学校,而是因车祸住进了医院。
在市医院的大门口,孙劼夹着公文包昂首走着路,突然被一声犬吠吓了一跳。正在气头上的孙劼无处宣泄心中的怒气,随口吼道:“谁家的狗这么没教养!”
牵狗的人是位中年女士,穿着一件褐色的貂皮大衣,闻听孙劼话里有话,当场怒气上涌,张开口用更加尖锐的嗓音回道:
“咬你了咋的?咬伤了给你治!没咬上你瞎逼喊啥,挺大个老爷们跟条狗谈教养,你有教养你别挡道!”
孙劼当场吓了一跳。平日无论在家中还是公司,一向是由他指点员工们的过错。而近日却在下属叶香文的面前,他被人当众数落。更没想到的是,早已习惯了江南软语的他,破天荒地听到了这种“惊世骇俗”的狮吼之声,一时间感到十分下不来台。
叶香文见状,心中先是被这位大姐的言辞震慑,转瞬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位姐姐,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刚才也是走路心急,没注意到您走过来,请您谅解。”
牵狗女士白了叶香文一眼,扬着下巴挺胸离去。
叶香文推开“芦静海”病房的门时,“芦静海”正在跟小伟在病房里丢着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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