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总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变换着,它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却改变不了所有人的心境。春风吹散了冰雪,黑土地醒了。而李春艳仍然沉睡。
让项伟忧心忡忡的是,姑姑前不久的复查,发现了肺部感染。大夫说“植物人”最怕的就是感染,如果是皮肤上还好说,肺部感染不容易发现,严重了容易导致死亡。姑姑马上五十岁了,检查时发现血压也不正常,在医院输液治疗后,回来每天测量血压,高压都在一百七以上。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姑姑随时会离开他。
自从跟张一峰聊过以后,项伟就断了把宋小英打发走的念头。“爱就爱到底”,他现在不避讳这个“爱”字。我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他想,姑姑如果一直这样睡下去,我就在这片土地上拼出条路来。既然种地是农民的本分,那就种出个样来!如果姑姑哪一天走了,就带着英子回县城,做点生意,等有了一定的积蓄,就开店,再以后,视情况而定了。姑父身体还不错,县城离得也不远,有什么事也能很快赶回来。无论如何,不能平平庸庸下去。
项伟家三口人,口粮田每个人五亩。他又去找张一峰他爸把他家的二十亩地租了下来。找他的亲爸亲妈借了一些钱,在村里又承包了二十亩地。张冠杰一心鼓捣农机,不准备在地里刨食了,他正在着手开个磨房,磨米磨面。项伟找他租地,他就直接让他种了,不用给钱。这一半是因为张一峰,一半是看这孩子可怜,倒是跟项小仙没多大关系。
项伟只买了大豆种子,全部土地只种大豆。从播种到锄草,起早贪黑,看上去他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身体明显结实了,黝黑发亮的皮肤,越来越重的胡须,当真有了男子汉的气概。
夏天农闲,项伟去二十里以外的一个村子跟人学做豆腐,按他的想法,如果秋日收成还可以,他准备在冬天开个豆腐坊。这样一年四季都不会闲着。农村能吃上青菜的日子只有夏秋两季,春冬大部分家庭都是土豆、白菜、酸菜、豆包,有几个人舍得买菜吃呢?所以项伟觉得卖豆腐是个不错的主意。
宋小英帮不上项伟,只一个姑姑就够她操心了。她和项伟还是睡在一个屋子里,彼此都明白,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了。他们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事实上也没人嚼舌头,因为大家已经默认了他们俩就是两口子,而且宋小英的操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只有敬佩的份。
他们已经亲过嘴了,只是还没有越过那道雷池,仍然各盖各的被子。不是他们不懂,也不是他们不想,青春期的孩子怎么会不想去探究那个神秘的东西?是项伟一直不肯,他虽然不打算跟宋小英分开,但心里仍然矛盾,他不知道这一生会不会就这样闷在土地里,城里的光彩他还有没有希望去分享,他要给宋小英更好的生活,不是现在这样。所以他拼了命的干活,他不把自己当作少年,而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他不能让宋小英不明不白的就跟他一起过上了日子,他要给她一个婚礼,就算去不了城市,在农村也得办一个让所有人羡慕的婚礼。所以他一直克制着,等待着。
秋天来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一九九五年,国内大豆价格直线上扬,据统计数据,每吨涨幅最高时达到百分之三十。
项伟丰收了。秋寒初起时,他第一次凭自己的努力拿到了捆在一起的百元大钞。卖完大豆,他和宋小英拥抱在一起,流下了开心的泪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和一双粗糙皴裂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没休息几天,他就着手准备豆腐坊。秋收之前他就把马卖掉了,买了头驴,在马棚的位置盖了一间屋子,那将是他工作的地方。驴子并不是用来拉磨的,毕竟有了电,不需要用驴了,效率太低,它只是替代那匹把李春艳踢成植物人的马,拉上车跟着项伟去卖豆腐的。那匹马项伟曾经想杀了,但是为了生活,还是无奈留下了,倒也卖了不少钱。这个少年爷们儿,此时心里充满了希望。
项小仙从头到尾没有阻止项伟,她和李春艳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拼来一个相对殷实的家庭,却让一场天灾给毁掉了。虽然没有负债,但已经捉襟见肘了。他每晚看着身边的李春艳,长吁短叹,“你这个胖老娘们,真不禁造,说倒就倒下了。你要怎么样才能醒过来呢?你知道不,你这样躺着,就得有一个全劳力每天陪着你,别的啥都干不了。英子这孩子啊,我们拖累人家了!你拖累人家这么好一个孩子了!“
秋收结束之后项小仙去了趟县城,到包子叔那里坐了一会儿。之前他曾特意来过一次,向包子叔表示感谢,两个孩子经常提起他,说他的好。然后又去了他师傅家——年轻时他跟师傅学算命,本来师傅也是农村的,就凭着算命这本事,硬是混到县城,脱离了乡下。项小仙本名叫项洪学,但这些年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学完之后刚打算要“行走江湖”,就被李春艳给“逮”住了,虽是两情相悦,但事事都是李春艳做主,结了婚以后,他也不敢出去给人家算命,李春艳说他那是造孽,把他的算命“教材”都给烧了。项小仙只能每天吃过了晚饭后,到街头大树根下呼悠乡亲们,闭着眼睛掐指头给人算姻缘、财运,时间一长,大家就叫他“项小仙”。再后来因为他算得不准,就没人爱听他白话了。
他问师傅,现在这样的状况怎么破解,李春艳如何才能醒过来。师傅告诉他:“极简,完婚,冲喜。”
一转眼,张一峰已经读高二了。他们分了文理科,赵青柳报了理科,他就跟着报了理科,实际上对他来说,什么科都一样。渔夫哥跟他一样,没有一科是及格的,也跟着他一起报了理科。分班以后,他幸运地跟赵青柳都分到了二年二班,渔夫哥去了二年一班,又找老师给调到了二年二班。他和张一峰依然是同桌,还是最后一排。但赵青柳坐到了正数第二排。
上次陈浩过生日那件事后,张一峰和赵青柳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挺身而出升温,反而降到了冰点。
渔夫哥当众说赵青柳是张一峰的马子,赵青柳听说后非常气愤难堪,但张一峰又在陈浩强吻她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又让她非常感激。她想向张一峰表示一下感谢,可是她又不想跟他见面,那样一来,流言蜚语会更多,她已经受到了侮辱,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同学们的议论。学习成绩的大幅度提升刚刚给了她自信,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她觉得丢人,虽然错的不是她。好在马上就放假回家了,希望经过这个假期,同学们能把那件事淡忘掉。张一峰受了伤,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去看望一下,但是她决定不去,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正好借此让他断了追求她的心思。
但这只是赵青柳一厢情愿的想法,张一峰一瘸一拐的来找她了。当他在宿舍楼下托人传话给她时,她正在刷饭盒,听说张一峰找她,她恨不得顺着下水道钻进去,能跑多远跑多远。现在不管她想不想见,张一峰的到来,在别人看来,他们之间,就是那么回事,不是也是了。
赵青柳一路低着头从楼上下来,她想发火,她想当众大喊她和张一峰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清清白白。可是当她看到张一峰把重心落在一只脚上又有点貌似故意佝偻着腰的样子时,她就没办法发作了,他屁股上的伤是为她负的。
“嗨,赵青柳,我在这。”张一峰看到她出来,高声叫她,使劲挥了挥手。
赵青柳感觉像是又被人强吻了一下,“他怎么这样!”
“张一峰,你怎么到宿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赵青柳眼睛看着别处。
“你,还好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怕你情绪不好,再憋坏了。”张一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没事。你还有事吗?”赵青柳淡淡地说。
“啊,那个,你明天就回家吗?我能送送你不?”张一峰试探性地问。
“我会骑车,跟我们同村的一起走。不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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