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庆笙情绪先前还有些失控,可自从挨了一巴掌后,所有愤怒竟皆烟消云散,紧绷的身体也软了下来,怔怔望着令狐冲不知所措。
令狐冲动作太大扯到了伤痛,他捂着胸口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断断续续道:“董大小姐,你若想……杀我,我也随你,反正令狐冲的命……是你救的,你想要收回去自没话说。可我二人既然结拜金兰,令狐冲已经把你当作亲姐姐,怎能眼睁睁望着你走火入魔?”
“亲姐姐……”董庆笙听到这个词时心里始有些抵触,然而时隔多年后,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温馨味道——许多年前,也曾有位老乞丐若令狐冲一般把自己当成亲人看待。他垂着螓首沉默了半晌,细不可闻地低语:“你不是与我割袍断义了么?”
令狐冲戏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割袍断义的话。董大小姐,咱俩姐弟情深,哪有这么儿戏便绝情弃义了?”
董庆笙颤颤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胸膛汹涌而出的情感,道:“自作多情!谁跟你姐弟情深了。”他嘴上倔强,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掉落。方寸中悲喜莫名,仿佛有块顽石梗在胸口,越发难受。倔强地扣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呻吟,然而纵使千般万般努力了,也憋不住浑身筛糠般剧烈的震颤。他这一日心情起伏落差之大,二十年生平中也属罕见。浑然把幻界当成了真实忘情投入,全然不顾自家的身体。习武之人,切忌大悲大喜。他不懂这个道理,也没有喜怒从容的修养,体内真气已然倒行逆转,处在走火入魔的关键时刻。
令狐冲左手一直搭在董庆笙的右手腕脉搏上,此时察觉到他体内真气激突,脸色登时一紧,道:“得罪了。”便拉起董庆笙的纤手,以双手抵住其双掌的手心,将内力缓缓地送将过去。内力与董庆笙体内乱窜的真气一碰,令狐冲脸色陡变,掌心上的劳宫穴似被针刺痛了一下,暗道:“董大小姐到底练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功,真气竟这般诡魅凶锐。”他想要替董庆笙抚顺内息,反而差点被那如针如丝葵花真气入侵到自身经脉之内。幸好那缕葵花真气无人主导,只是本能地反击外力而已;而且华山派的内功心法传承自前前朝全真派,属于道家一脉,真气属性温和。
令狐冲华山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凭本身内力,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之势,小心而温柔地安抚着董庆笙体内的葵花真气。董庆笙也醒觉了,运起葵花心法,在令狐冲的帮助下慢慢地将失控的真气归回正道。
长夜无风。明月清辉笼罩,山间瀑布雾气腾腾,恬静的空气竟呈现出氤氲的淡蓝色,隔着这层淡蓝色仰望星辰大海,便觉得天空似真似幻。
令狐冲双手抱在脑后,仰望着夜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英气剑眉间一片祥和。鼻尖嗅着清新的山林爽风,眼睛望着美好的梦幻星空,失了神。不知过了多久,他叹道:“好美的星空啊。”他半日无酒,酒瘾早犯了,要是孤身一人,想必此时顾不得伤势,已然摸到衡阳城寻酒喝去了。顿了一会儿,咽着唾沫,又摇头可惜道:“如此良辰美景,没有酒真可惜。你说是也不是?董大小姐。”
董庆笙背对着令狐冲侧躺着,手肘搁在脸下闭眼假寐,表情在轻风的温触下变得柔柔的,听到令狐冲的问话,轻“嗯”了一声。
令狐冲也就是随口一问,可没想到他会接自己的话头——这位董大小姐自傍晚沉默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四五个时辰了。他偏头望了一眼董庆笙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尔后悄然微笑,道:“董大小姐,早上我给你讲过我的故事,为了公平起见,无妨也说说你的故事罢。”
可这回等了半晌,也没有得到回应。令狐冲自嘲地一笑,正欲翻转身子睡一会,便有柔柔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许多年前……”董庆笙幽幽道:“我曾是一名乞丐,流浪乞讨四海为家。整日为了吃口饱饭花尽了所有心思,却依然经常忍饥挨饿。我还记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和表情,充满了鄙夷和厌恶,好像看的不是一个人,而一条肮脏的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