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相寺不是苏沪城最大的寺,却是最负盛名的寺。寺院的名声大噪一方面是因为寺内建筑与别寺不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寺中主持非相和尚乐于接受新鲜事物,寺中常年活动不断,吸引了众多年轻人前往。寺内众多活动中最传统的一项便是从每年八月十五一直持续到九月初一的“素肉宴”。
其他寺院也会举办素肉宴,唯独众相寺的素肉宴最得当地百姓的心。众相寺的厨子是从小培养的,师徒传承制,他们除了每日在厨房学习基本功外,十三岁到十八岁的整整五年还需向世界各地的著名食肆学习厨艺,故而众人都说整个苏沪做饭最好的不一定是当地知名食肆,也可能是众相寺的和尚。
素肉宴在每日午时和酉时各举办两次,每次在饭堂开十八桌,每桌六人,暗合一百零八之意。一桌九道菜,每道菜均为素肉,素肉造型逼真,色香味俱全,摆盘精美,总能使得食客食欲大动。想吃素肉宴的香客众多,每次却只有108人得尝美食,选食客就是一个难题。
佛说众生平等,怎样才能贯彻平等之意?几百年前众相寺的和尚们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倒是一个叫善根的小和尚解决了难题。题难,解法却很简单。
小和尚说:“平日我们常说佛缘,既然咱们选不出来,那不如让佛祖来选。”
素肉宴每次的食客最终由抽签决定。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老幼,素肉宴期间的辰时均可在饭堂旁的静心堂参与抽签,没抽中的签为一张空白黄纸,抽中者黄纸上写有当日日期、具体时辰和编号,编号与日期为防止篡改均采用大写数字,底部有主持的签名和手印。
辰时抽签,巳时点数,点数时由众相寺负责绘画的和尚将每个抽中签的人的模样快速画下来,午时安排抽到编号一至一百零八的香客入饭堂食饭,酉时安排抽到编号一百零九至二百一十六的香客入饭堂食饭。为了让人人都有机会食寺中的素肉,下一次抽签会拿出画像比对,此前没有进过饭堂者方能参与抽签。
卫毅之、宇晟、卿沅、心邰和杨桃按照规矩在静心堂参与抽签,五人中唯有宇晟一人中签,其他四人均未抽中,众人不免有几分失望。
没有抽中签的香客寺院也有安排,原来众相寺还有个两个更大的饭堂,两个饭堂加起来可容纳八千人共同用餐,未中签的香客均可到那两个饭堂食饭。举办素肉宴的饭堂跟普通饭堂最大区别是菜式的选择,普通饭堂的饭菜大多是平日里寺庙有的素菜,菜式简单,没有技术难度,短时间可出成品,而素肉宴上的菜大多是素肉,制作起来更复杂,一道最费时的菜可能需要两到三天才能做成。
宇晟的心思不在吃饭上,他看着嘟着小嘴的卿沅:“阿沅,八哥哥把这张签给你,你代八哥哥去尝尝这素肉如何?”
卿沅一听,嘟着的小嘴上扬成弯月,眼中有几分兴奋,随即又暗淡下去:“八哥哥,这是你抽中的,给了我,岂不是对你不公平?我不要了,还是你去吧。”
宇晟被卿沅想去又怕抢了自己机会的表情逗笑了,刻意把黄纸扬了扬:“你当真不去?”
卿沅眼睛紧紧盯着那张写有编号的黄纸,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沉默片刻,她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那张纸,坚决地说:“不去!”
宇晟看她坚定的模样,没再逗她,把纸揣回怀中向众人道:“快点数了,我先过去,吃完饭我还有些事儿,可能会先行离开。毅之,你照顾好几位姑娘。”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卫毅之点头道。
宇晟去排队验了签,跟随其余中签的香客进入饭堂,众人坐定后主持徐徐走入饭堂,双手合十,道:“众位施主在此相遇即是有缘,望诸位珍惜这一饭之缘,切勿浪费。”说罢,带众香客念起了饭前的供养咒,咒念完大家才动筷吃饭。
桌上的素肉仿似真肉,一道“清蒸素鲤鱼”,鲤鱼栩栩如生,鳞片清晰可见,上翘的鱼尾纹路分明,青红辣椒丝、姜丝点缀其上,颇有意趣。“素梅菜扣肉”的五花肉肥瘦相间,一口下去既有肉的鲜香软糯,又有萝卜的清新爽口,两者相合,味道更胜真的扣肉。
宇晟作为皇子,吃过无数人间美味,众相寺的依然令他惊艳。吃了几口菜,越吃越觉味道熟悉,细细品味,眉头皱了皱,这众相寺莫不是跟天命阁有什么关系?素肉宴的菜由素菜做成,跟以往吃过的菜颇有不同,味道却总让人想到轩辕城中的食风楼。
饭菜吃完,众人念罢结斋咒各自散去,宇晟此时主动去找主持:“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师父可否帮在下解惑?”
“寺院负责伙房的和尚去过轩辕城的食风楼学厨。”非相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
“难怪味道如此熟悉。”宇晟平静点头道。
“施主的疑问不在此处?”非相发现宇晟疑问未消。
宇晟回头看了看饭堂进出收拾餐桌的和尚,犹豫片刻,觉得这些和尚与他所问的事并无妨碍,才开口道:“师父可识得赵启龙?”
“识得。施主是想问佛像流泪一事?”
“不知师父知道些什么。”
“施主破解了佛像流泪之谜,却不知背后之人么?”非相疑惑道。
“不知。”宇晟如实回答。
非相笑了笑:“老衲知道的未必比施主多,若不是施主破解佛像之谜,我也还蒙在鼓里呢。”
“师父此言的意思是您确实知道一些?”
非相点了点头:“老衲跟施主正好相反,我不知佛像之谜,却知此事背后之人。”
“哦?”宇晟早已猜到众相寺的僧人应该是识得赵启龙的,却没想到这位主持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多。
“启龙这个孩子算是老衲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父母去得早,无人照料,在街上游荡过,偷过东西,打过人,也被打过。我当时还不是主持,怜他幼小,便让他到寺里吃斋。我们的斋饭都是免费的,来者不拒,可惜世上许多人宁可做些偷杀抢掠的勾当,也不愿到寺里吃这免费的斋饭。”非相和尚叹了口气,继续说:“这孩子倒是愿意来的,平时有空也会跟着看看佛经......”
“等一下!”宇晟突然打断了非相的话,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想到赵启龙在飞仙楼看表演名单和丢木牌的情形,问道:“赵启龙是识字的?”
“识,但识的不多。”非相有些疑惑地看着宇晟答道。
“请师父继续说吧。”
“这孩子胆子不大,虽说偷鸡摸狗的事情干过不少,但都是跟着别的人干的,他自己通常会躲在暗处放哨。他常常觉得自己没有亲手做那些事情佛祖就会饶恕他,可是放哨又怎能算作没有参与呢?佛会饶恕一切众生,饶恕的前提是‘放下屠刀’,现在他的‘刀’还在手上,离成佛还差得远呢。”非相感叹道。
“师父说知道的佛像一事背后的人,指的是赵启龙?”宇晟问。
“是也不是。三年前,启龙带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寺里参拜,他看着佛祖的像问我:‘这世上当真有佛吗?’我答他:‘心中有佛即是有佛’。我知道那个年轻人不信佛,于他,佛是不存在的。后来他常常一个人来寺里吃斋饭,诵佛经,那是我生平见到的第一个不信佛却拜佛,诵经的人,他看上去比很多信佛的人都虔诚。我时常在想,对于一些人来说也许信佛未必心中有佛,不信佛的人反倒装着佛。佛像流泪事件发生前一天,他在寺院里留宿,当晚值守的小和尚在施主解开佛像流泪的谜题后曾说起他在那天凌晨看到那位年轻人从大雄宝殿离开一事。”非相缓缓说道。
“那个年轻人是谁?”
“他姓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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