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瑾润就从阿依木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当他来到庄园大门时,其余人已等候多时。阿依木也提前将他的行李绑在鞍座上。他只带了本内功心法和少量衣物,其他物件包括亚历山大金像都暂存梨庄。
瑾润接过阿依木交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随后又接过阿勒特递给他的一包馕饼。他咬了口饼,瞧见露莎娜也是一副男装打扮,和大伙一样穿藏青皮里武服,戴着黑绒圆帽,一圈圈辫子垂到肩部便挽起盘于顶心,像个俊俏少年。露莎娜玩捏着辫子对瑾润说道,这发辫是昨晚阿勒特和阿依木一起帮她辫的。她们三还打算贴胡子,只是粘着嘴角不舒服才作罢。待大伙都准备好后,阿勒特就号令出发了。
除了瑾润、阿勒特、露莎娜、阿依木、达哈尔五人,还有六名武士同行。这六人昨日午宴后瑾润都见过,每人不光能和他们格斗练武,还都有些额外的本事。努尔姆高大健硕、深目浓须,他身旁的扎克尔身长脸瘦、须髯卷曲。这二人皆熟悉通往渴盘陀的道路,因而骑在最前面。瓦迪克个小精悍、细眼圆脸,善于烹饪,准备在山野间为大伙做些野味。艾希尔白皙俊俏、浓眉美须,熟悉医术,露莎娜带来的药剂也都交由他保管。行在最后的是两位驯马师,其中穆尔提彪悍体壮、深肤圆眼,伊尔丹则是胖阔腰圆、高鼻大眼。六人中唯瓦迪克会汉话。
一行人睡意未消,一路无语,行至石桥又沿河边泥路往南骑行。周边芦苇灌木仍笼罩在朦胧的晨曦中,远处可见的亮光也只有疏勒城墙上巡逻士兵举着的火把。
众人将至疏勒东门城桥时,却见前方一队人马举着火把伫立在桥边。他们原以为对方是早早等候日出入城的商旅,不料其中一人用梵语喊道:「露莎娜姐姐,是你吗?」这呼喊着的正是桑贾王子。
露莎娜快马来到桑贾王子身前,见到阿里木也在一旁,他们身后还有四名城卫,皆是随王子值夜差,当下一起出城来送行。桑贾王子递给露莎娜一份绢帛文书,说道:「露莎娜姐姐,这是我特地为你们求的文书。盖有国王玉印,表明你们是受伽沙国王资助前去渴盘陀参加昆仑英雄会。有这文书,沿途驿站均需提供便利。到了渴盘陀国,还能参加王室举办的浴佛节晚宴。你可要收好啊。我昨日可是求了好久才说动父王的。」露莎娜双手接过文书,对王子万分感谢。其余人过来后,得知文书一事,也谢过王子。
原来此前伽沙国王多有资助各路英豪参加渴盘陀昆仑英雄会的热情,但自五年前桑贾王子母亲去世后,国王便停止了对各项娱乐活动的资助。是故桑贾王子求来的这封文书,愈显可贵。
众人辞别王子和阿里木后,又沿河边道路继续南行,过城东大湖,才转向西。骑过跨河木桥时,东方始显红霞,将右侧高耸的疏勒城染成一座金山。再望左看,又见一城池,建有中原样式阙楼、城楼,虽不若疏勒城那般壮阔,但也固若金汤。这城便是盘橐城,乃是故汉时,西域都护班超驻守疏勒之处,今由拱卫伽沙国疏勒王都的禁军「盘橐营」驻扎。
此后一路西行,红霞隐去,天色亮白,地上长影渐短,远处农舍燃起青烟,鸡啼羊鸣,路边行人逐多,不时还有赶着牛羊的牧民,从他们面前穿过,向北而去。
一次当他们停留等待牧民赶着羊群过去时,阿依木介绍道:「他们是赶去疏勒北郊的牛羊市集。疏勒周边村镇居民都会去那交易牲畜。我曾随管家去过几次,大片大片的牛羊驴马,还有骆驼,好不热闹。就是讨价还价太累了。」
瑾润对这市集好奇,不知路程多久,但阿勒特说道:「我们时间紧迫。去渴盘陀即使路途顺利,也需五日路程。如遇大风大雪,还会耽搁更久。况且今日日落前需赶到边邑,不然就只能宿夜荒山了。」
瑾润心中未免有些遗憾,叹道:「我来疏勒多时,尽不知去逛逛牛羊市集。只好回来后再去了。」
「这牛羊市集有什么好逛的。不和市井买卖柴米油盐一般,还臭哄哄的。」露莎娜不解道。
「咱们这位公子,可是大国贵胄。别说牛羊了,怕是都没自己买过菜。」阿勒特话未说完,就抿嘴一笑。
这话不假,瑾润也只好打趣,拿着缰绳作揖道:「郡主所言极是。小生涉世未深,还望郡主多多指教。」
阿勒特微笑道:「我这郡主,可是牛羊堆里长大的。」说罢见羊群已过,她两脚一夹马肚,奔跑起来,霎时一回头,招呼大伙也跑起来。
瑾润见阿勒特这一回眸煞是好看,也一夹马肚快马追赶。露莎娜、阿依木也一并追上。达哈尔等其余武士们也吆喝起驾马疾驰。众人激起一片尘土,扬风而去。
正午他们在河边休整后,就渡河向南而行。沿途可见片片盛开着巴旦姆花、阿月浑子花的树林,粉艳多娇,淡香清雅。经过花林间两座夯土围绕的乡村后,道路逐渐坎坷崎岖,两侧皆是红岩峻山,突兀荒凉,唯山溪石滩地里,长有一丛丛开艳红小花的柽柳,幽香迷人。此后一路皆是此景,气温也渐寒,众人又重新披上中午脱去的羊毛斗篷,戴上绒帽,继续沿山路缓行,终在日落前到达边邑。
这边邑乃是伽沙边境一关隘,名为奥依塔。关隘内除了有供官差使用的驿站,还建有福舍,为来往商旅僧众提供夜宿。此刻离浴佛节尚早,来往边邑的行人不多,福舍尚有余间,只是大通铺,条件一般。于是露莎娜便将王子赠的文书呈给驿站驿官,他们就很快获得了三间舒适的驿站客房,还包括一顿丰盛的羊肉晚餐。
一日长途颠簸,饭后他们各自回屋熟睡,因而当深夜有差役快马赶来驿站、引起一阵喧闹时,也未能惊醒他们。
次日清晨醒来,他们才知道昨日王后诞下一男婴,国王赐名迪瓦姆,乃梵语纯净之意。由于众人对王后之弟麦朴提没好感,又有些担心桑贾王子,便未加入到驿站官吏们的庆祝中。用过朝食后,他们就收拾行李,打满水壶,谢别驿官,出了关隘。
离开关隘后路途愈发荒凉崎岖。一路蜿蜒山路,四周巨山山体灰黄,绝无草木,山腰积雪未化,山顶冰封直通云霄。偶有大风呼啸,吹起沙砾飞溅,众人只得面罩掩目。
也不知在这凄凉山谷间坎坷骑行多久,远处雪山始终高耸挺立,不见半点变化。见大伙疲惫不堪,露莎娜便唱起歌来解闷。她唱得乃是讲述两位波斯英雄埃凡迪尔与鲁斯塔姆交战的故事。这埃凡迪尔是位王子,获得先知琐罗亚斯德赠送的天护甲和捆魔绳,拥有无敌之躯,以及绑住一切妖魔鬼怪的力量,同时还被祝福,任何使埃凡迪尔流血的人,都将遭受无尽痛苦。然而他的父亲,国王伽什塔普却嫉妒其声望和能力,不愿让位与他,便命令他去逮捕不肯向国王臣服的鲁斯塔姆。鲁斯塔姆同样是位能力非凡的英雄,不愿屈服,他便用箭射中埃凡迪尔的眼睛,终使埃凡迪尔殒命,但他自己也将遭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露莎娜的歌声慷慨激昂,一扫委顿困意。但当大伙听到这故事原委后,无不为两位英雄的悲剧而痛心。之后阿依木就唱了首欢快的曲子,大伙也跟着哼曲。穆尔提和伊尔丹还拿出手鼓伴奏。
歌声缭绕间,众人终至一石亭休整。这石亭宽大精致,八柱穹顶,柱枋皆雕刻莲花祥云图案。石亭旁山脚处还有一滩水池,冰凉爽口。
歇息时,达哈尔指着前方山路道:「这石亭和往后道路,皆是渴盘陀为方便行人修建。不然要直接翻越这崇山峻岭,少说也要一个多月。顺着道路,夜间可至山顶福舍住宿。现在可在这亭子里多歇会。吃点切糕、蜜糖,一会还要爬山路。」然后他又用疏勒话对艾希尔说道:「艾希尔,你给大伙发点露莎娜姑娘带来的治气短的药剂。」
艾希尔从布袋中取出一个个木葫芦,交给众人。露莎娜又嘱咐每次只需喝一口,路上如不舒服,再喝一口。瑾润取下软木塞,饮入一小口,味道甘甜,喝后也没特别之处。他随后依靠亭柱,吃着葡萄干馕饼,望着四面荒山野岭,吟诗道:「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露莎娜坐在一旁问道:「公子所言,似懂非懂,不知何意?」原来露莎娜只被觉者传授了汉话中用于日常交流的白话,对汉话中的古文诗词却不甚了解。是故听着瑾润念诗,似懂非懂。瑾润笑道:「这是昔日楚国三闾大夫屈原所作的《天问》中的诗句。他问这天地万物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他还道『昆仑悬圃,其尻安在?』认为这昆仑山中有仙境,不知尽头在何处。不知道这昆仑之巅的渴盘陀国,可有通往九天仙境的密道?」
达哈尔说道:「传闻渴盘陀国有位女神,住在离国都约一日路程的神女堡内。那里说不定有去天界的道路。不过只有英雄会上数一数二的英雄才有机会谒见,获得女神的祝福。」
「那这次我们可要拿第一呀。说不定还能找女神讨个仙桃,养颜益寿。」阿勒特吃着切糕,嫣然笑道。
穆尔提、伊尔丹喂完马回到亭子里,他们二人又拿出手鼓,哼起小曲。阿依木也献声一首。只是这会没人有力气想去跳舞。待众人心身舒适后,努尔姆和扎克尔便招呼大伙继续赶路。
前方路途依然险峻。一伙人免不了绕山爬坡,穿山越洞,踏雪涉涧,遇到陡坡还需下马徒步。好在道路皆是平整石路,临崖处皆有木栏防护,悬石下又有木道庇护,可谓有惊无险。
众人牵马扶壁穿过一山洞,忽见一巨型石拱桥立于万丈深渊,一眼望不见尽头,消失在远处雪山云雾间。那石桥桥面宽敞,可八马并行。再看数不清的硕大拱圈层层垒砌,穿云破雾,瑾润不惊叹道:「云海天桥,惊犹鬼斧神工。现在倒是信了,这昆仑山真有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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