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以后,一身白袍清袖,散落一袭白色长发的李晨曦在弥留之际,与玉榻旁紧握着他的手掌的那个人说,我从幼时失去了父母之爱,但所幸有兄妹挚友的关爱,也曾经想发奋,成为一个真正的金龙子嗣那样勇武之人。但终此一生我却始终孱弱,我竭力爱护的人屡屡被伤害,渴望改变的事情也总不为我的努力所动,可是,我真的想要挽回那些我珍惜的人的莞尔笑容啊,即使要跳下地狱的豁口才可以,我也甘愿一次次跳下去。我本应该做得好的,却一直无用。我对不起你们……他语气哀哀,业已失明的眼中一双灰暗的瞳仁忽然焕发光泽,仿佛望见了眼前人的面容而凝视着。
已许久不叫吕忠嗣的吕殇紧握他渐渐发冷的手掌,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逐渐消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九州最好。”他说。
随后李晨曦沧桑的脸上牵起笑意,清透的泪珠却淌落下来。
又数年后,新生的九州王朝为李晨曦上庙号晟圣宗,追谥号法天神圣仁皇帝,这个在世人记忆中没有即过皇帝位甚至不知其存在过的人才被九州的子民提及,而其间的种种缘故也得以一一向世人昭示。
这年在众人面前丢了刀无奈地立在上都城宽广毫无遮蔽的禁军校场上的十岁的李晨曦,看起来更是茫然无措。
他抬起头看了看温和的太子大哥和锐气的二哥,看到他们不同的笑容和眼神,旋即又垂下头,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自我解嘲似地笑笑。
夏日午后的上都城被阳光灼晒,太明宫巍峨深沉的宫殿前的砖道上也燥热难耐。
李晨曦和霓儿、忠嗣坐在马车中由宫人们陪护着回返太明宫,今日是拜师习武的第一天,按规仪要去紫宸殿向父皇回禀答话。
还没进宫门,玄武门外青龙大街上传来一阵鞭笞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李晨曦他们向车舆外探看,见众多护卫家仆的簇拥下,一个身着绯色虎豹纹官袍的武将正在宫门外当街奋力扬着铁鞭抽打一人,被打的那人不断在地上翻滚惨叫,已被打得衣衫破烂,皮开肉绽。
霓儿轻叫一声扭头不敢再看,向来身处宫廷内的李晨曦也看得胆战心惊,倒是身旁忠嗣忿忿地说:“这会把人打死的,好将军不会这样执行军法!”
“这可不是在执行军法。”李晨曦不忍看下去,叫停了车驾,叫霓儿留在车上,自己下了车舆,忠嗣跟在了他身后。
“住手!”李晨曦走上前郎声高喊。
那绯袍武官被叫住,转身看向李晨曦,这人身形削瘦,鹰钩鼻梁,下颚尖锐,一双鹰目透着狠厉的光。李晨曦一见,竟是亲属,偶有见过,是母亲也是姨母陈德妃的堂兄,禁军飞骑军大将军陈玄翎。
“晨曦啊,”对方拎着铁鞭稍一拱手,身旁的护卫家仆们便也漫不经心地行礼,“这杂种被野狗啃了手眼,坏我的好事,今日非打死他不可。四皇子勿管,快回去吧。”说完转身扬鞭又要打。
“他坏了堂舅什么好事,就要打死?”李晨曦见地上遍体鳞伤的家仆也就十四五岁,蜷身抱头,疼得不住颤栗哀泣,心下害怕又不忍。
陈玄翎的眼里满是不耐,盯着李晨曦道:“今日进宫觐见德妃妹妹,呈送一样祥瑞之物,竟被这瞎眼的狗奴掉落摔破,惹得德妃妹妹受惊不悦,岂不该死?”
地上的家仆此时挣扎着起来,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地乞饶,说自己还有病重的母亲要他照料。
“瞧他年纪还小,家中困苦,虽惹得德妃姨母不高兴,但罪不致死,堂舅已加以惩戒,看他也已半死,就饶他一回吧。”李晨曦求情道。
“狗奴!”陈玄翎却抬脚踢倒那少年家仆,又狠狠地踢了几脚,直踢得少年口鼻流血,动弹不得,“还敢在皇子面前装可怜!是我这将军府没给你饭吃?四皇子休管,今日就要叫这些奴仆知道厉害!”眼前这堂舅却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反倒愈加恼火跋扈,举鞭又抽,可昏厥的少年已没了反应。
“你虽是我堂舅,但我还是永王!”李晨曦清楚地感到了被轻视,周遭已围了许多人,都以好奇的目光看着他,让他怯意更重,但他着实不忍,情急下上前一步高喝道,“本王叫你住手,你如果不听,我这就去禀告父皇!”
陈玄翎再次转过身,先是一愣,尔后眼中的不耐变成了鄙夷,嘴角牵起讥笑的弧线,“若你母亲还在那会,受着圣人恩宠,倒还管点用。如今圣人连你的面都不见,外朝都记不得还有你这么个亲王,我等亲族都指望不上你,你不过一个无用的小娃,却还要在我面前耍亲王的威风?”
李晨曦感到周遭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的身上,他听到有人在低声地惊叹或讥笑,他面颊滚烫,额头与后背沁出汗水,垂着的双手紧握起拳头微微发颤,却语塞不知如何辩驳,陈玄翎说的都是事实。
他只得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着那眼里的鄙夷和凶狠,不死心地跨步上前,抬起双臂拦在沾了血的可怖的铁鞭前。身后的忠嗣见状也站到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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