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噯??!」Eddie朝著Lertes看似要甩下他一去不回的背影試探地喊,後者像沒有聽到一樣繼續沿著陰暗的小巷朝前走,「剛才也不知道是誰在勸言內廷有明文不經公務報備禁止外出的,現在倒是跑得快??」
他眯起沒被額髮遮擋的左眼好奇地看著那好像上了發條的背影,琢磨這挑釁會不會讓Lertes停下好對他繼續說教。
??顯然並沒什麼用。
他只好三步併作兩步地追上去擋在Lertes前面,「你到底是鬧的哪門子脾氣?」
「我只是覺得好像說什麼你也不聽,不如還是少費口舌。」
Eddie張口想要糊弄地反駁回去,卻發現自己理屈詞窮:一大早Lertes到宅邸來訪,就被自己連拖帶拽地「弄」出了內廷。並且明明自己許諾只要他跟著偷跑出來就一定會聽他想要商議的「要事」,但是從出了內廷他就開始和Lertes打馬虎眼。
「嗯?你好像想否認?」Lertes比Eddie高大許多,配上他此刻的表情,這字面意義的「居高臨下」頗有些滑稽。Lertes得意地看著Eddie臉上頓住的欲言又止的表情漸漸變成了慍怒,隨後轉身留下他一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我倒不是不聽,只是覺得知道這些對我沒有任何價值。」
「你怎麼說得好像這根本和你無關?你的神格沒辦法取出從來就是一個公開的秘密,現在如果Xees真的有意要強行取出…」
「他沒有動機也沒有理由。何況我也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只要神格尚存,秩序不滅。我們不過是容器罷了。沒了我這個死神,還會有下一個啊。」
「理由這種事強加一個也不困難,至於動機?我聽說你已經給他製造了不少了??另外??」
「啊啊啊啊麻煩死了,這種事又不是明天就會發生,不明白你在胡亂擔心些什麼。」
被Eddie匆忙地打斷,Lertes把沒說出的話咽了回去。
他看著Eddie的背影逐漸走出巷子的陰影邁進晨光裡,又或者說晨光漸漸捉住了兩人,開始懷疑是否時間再快進500個年頭,自己也會置身事外。或者說,那個時候會不會希望有一個人來替代自己,而自己可以和這個世界其他的一切一樣,燃盡消亡?
『另外那你呢?』——這話真是不好說出口。
「啊其實我有什麼資格??」
「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
「我是說,你今天到底出來想幹嘛?」
「我??」Eddie轉身剛剛開口,話音就被晴天霹靂般的鐘聲打斷。
「這是??啊啊啊啊啊難道今天是朝見日嗎?!!!」
Lertes頓時覺得有些頭痛,「真希望你有天學會好好聽別人講話??」
鐘聲不斷,驚起了好些靈鳥。
兩人回到Eddie府上時剛好碰到臨居的西川穿著整齊的朝服向正殿的方向走去。他看到急如風火的Eddie表情很複雜,看起來本想揶揄,奈何Lertes在場,他便只是行了禮,又繼續向正殿而行。
一百年了,Lertes進入內廷足有一百年。身居公爵之位,內廷諸神多數對他避之不及;也有的,像西川一樣,對其畢恭畢敬。他常常想,這樣的內廷如果少了不拘禮數到讓人錯愕的Eddie,大概有點太無聊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Lertes的記憶始於光。天與水之間,只有光。
那時他沒有名字。
就像從潛意識裡,他得知這個世界叫做第十七。他只是存在,沒有來歷,沒有去向。
他後來才得知,這個世界的「生命」,都只是十六個世界中死去的軀殼曾經承載的「意識」。
強大的意識在這個世界可以驅使強大的咒術力量。咒力也就成了區分他們的標準。
最強大的意識,可以被賦予神格,從而成為十六個世界的「神」,長生不滅。
因咒力強大,Lertes被望族——Eldier一族收養。正如大多數望族一樣,Eldier本家搜求收納了眾多咒力強大的「孤魂野鬼」,以培養他們成為神為目的,以保持在朝族人的權力地位。
沒有神格的意識,如果沒有執念的話,還是會老去消亡的。Lertes並沒有執念,但也並不恐懼可能會面對的有一天的消失。所以在他擊敗前一任火神進入內廷之前,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問任何人,執念是什麼。
以及——他來第十七之前的記憶,到底到了哪去。
「你是蠢嗎?死神在第十七可不只是一個名號啊。」
他認識Eddie——Ednd——的第一天就因為好像對這個世界太不好奇而遭到了鄙視。
「讓精神帶著死去之前的記憶很危險的,搞不好就會因為執念太深而??呃??變成了不妙的傢伙。」
「不妙的傢伙?」
「啊,這個世界叫他們魔物吧。但其實他們也是十六個世界之一的原住民。他們的記憶就是怎麼都??」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Eddie連忙打住。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消除剛剛抵達的精神的記憶嗎?」
Eddie並沒回答,但也沒有否認,只是氣急敗壞地繼續整理髮髻。那日也是朝見日。
見自己的問題似乎被默認了,不知受什麼驅使,Lertes想到的並不是問「為什麼要消去記憶」,而是——
「被消除的記憶,還可以找回來嗎?」
Eddie鏡中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擰著他銀色的髮髻,就這麼停在空中,好像他也沒料到這個問題。
「記憶在這個世界並沒有價值——連死亡都沒有,找回記憶就像向竹藍裡打水一樣,有什麼意義?」
他不自覺地笑了,「那照你說來,在這裡什麼是有意義的?」
Eddie轉身,左手鬆開了本來收好的頭髮。那瞬間Lertes錯覺自己看到他被額髮擋住的右眼反射著日光。
「新來的,你叫什麼名字。」
「Lertes。替代前火神。」也並不是有意,他並沒透露自己爵位的事。
「啊,原來你就是Eldier一族那個夢遊的鬼啊。他們取名字的品味真爛。名字這麼拗口,沒有簡單點的叫法嗎?就Le怎麼樣。」聽到「夢遊的鬼」Lertes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時間不早了,麻煩幫我把頭髮綁起來吧。」見Lertes也並不回應,Eddie笑笑,「剛才被你打岔,現在又要重新開始打理了。」
在開始的時間裡,Lertes以為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公爵的架子,Eddie才敢和他沒大沒小。直到後來見到他在其他三位公爵前的恣肆,他才確定Eddie只是個胡來的混蛋??漸漸地他從與諸神的對話得知,原來Eddie與神帝是叔侄,而大祭司Killv是Eddie的大哥。至於為什麼這層關係在外城鮮有人知,Lertes猜想大概是這三者在在第十七的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了。
「Eddie,第十七的意識是沒有後代的,為什麼有些人還是會互稱父子兄弟?」Lertes原本是有天想到了Eddie在內城傳聞中的親緣。
「啊??其實有些確實是在生前是親屬關係。到了第十七因為是同時抵達的,也就自然延續了關係。只是因為失去了記憶,僅僅因為同時抵達就互相認為是血親的也有不少??還有呢就是像你一樣成為『養子』??」
「那你??」本來話說到一半Lertes後悔自己的問題,Eddie卻很爽快地接應道,「我和Killv是真正的同母異父的兄弟。Xees也真的是我的叔父。」
「??你有第十七之前的記憶?」
Eddie沒有正面回答Lertes,卻似笑非笑地說,「你想過嗎?在我之前的死神是什麼樣的?」
這反問激起了Lertes的好奇。但Eddie並不願告訴他更多。他暗自打探,卻只聽說在Xees之前的神帝是Eddie的父親,而Eddie更是在Xees上位時就已經是死神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在神位太久才會肆無忌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在神位太久,一個不可能和意識分割的神格,從來並不令人意外和在意。
也難怪第一天上任的朝見之前他就隨便地在門廊上揮揮手喊——
「新來的,幫我係朝服鎖係。」
Lertes想著這些,又禁不住對眼前把鎖係係錯搞得好像被自己「五花大綁」的Eddie扶了扶額。
「還是我來幫你吧。」
朝見日,原本是定於每個月月首,近期卻因魔物作祟愈加頻繁。
朝臣,也就是諸神,需要在朝見時身著朝服,束髮入殿。
「鎖係」,也就是朝服上的鏈索,根據爵位不同有不同的數量和係法。Eddie身為末位的男爵,朝服上的鏈索就有二十條以上。
內廷繁文縟節頗為繁重,而大多數神職卻只是加蓋空名:雖然名義上各司其職,第十七的意識是難以直接干涉任何一個世界的。正因如此,Lertes常想,也許這些討厭的條條框框本來就是鋪設好以便讓諸神覺得自己有存在的理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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