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笑道:“娃娃,你媳妇儿煮菜的手艺天下第一,你这一生可享定了福。他妈的,我年轻时怎没撞见这样好本事的姑娘?”言下似乎深以为憾。
王温侯饭菜没做好是闻着香味就觉得甚是勾人,又见洪七公和黄蓉讲了这两分菜的弯弯道道,更是心痒难耐,这时见七公已经吃饱,忍不住拿起碗筷尝尝,虽尝不出这是几种肉,又是什么寓意,只觉美味可口。郭靖黄蓉也是一起就着残菜吃着饭,黄蓉只吃了一碗饭便饱了,王温侯细嚼慢咽的吃了两碗。郭靖却吃了四大碗,菜好菜坏,他也不怎么分辨得出。洪七公摇头叹息,说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黄蓉抿嘴轻笑。郭靖心想:“牛爱吃牡丹花吗?蒙古牛是很多,可没牡丹,我自然没见过牛吃牡丹。却不知为什么要说‘可惜,可惜’?”
洪七公摸摸肚子,说道:“三个小娃娃都会武艺,我早瞧出来啦。女娃娃花尽心机,整了这样好的菜给我吃,定是不安好心,让我非教你们几手不可。好吧,吃了这样好东西,不教几手也真说不过去。来来来,跟我走。”负了葫芦,提了竹杖,起身便走。三人跟着他来到镇外一座松林之中。洪七公问郭靖道:“你想学什么?”郭靖心想:“武学如此之广,我想学什么,难道你就能教什么?”正自寻思,黄蓉道:“七公,他功夫不及我,常常生气,他最想胜过我。”郭靖道:“我几时生气……”黄蓉向他使了个眼色,郭靖就不言语了。洪七公笑道:“我瞧他手脚沉稳,内功根基不差啊,怎会不及你,来,你们两个娃娃先打一打。”
黄蓉走出数步,叫道:“靖哥哥,来。”郭靖尚自迟疑,黄蓉道:“你不显显本事,他老人家怎生个教法?”郭靖心想不错,向洪七公道:“晚辈功夫不成,您老人家请多指点。”洪七公道:“稍稍指点一下不妨,多指点可划不来。”郭靖一怔,黄蓉叫道:“看招!”抢近身挥掌便打。郭靖起手招架,黄蓉变招奇速,早已收掌飞腿,攻他下盘。洪七公叫道:“好,女娃子,真有你的。”
黄蓉低声道:“用心当真地打。”郭靖提起精神,使开南希仁所授的南山掌法,双掌翻合,虎虎生风。黄蓉蹿高纵低,用心抵御,拆解了半晌,突然变招,使出父亲黄药师自创的“桃华落英掌”来。这套掌法是黄药师观赏桃花岛中桃花落英缤纷而创制,出招变化多端,还讲究姿势之美。她双臂挥动,四方八面都是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直似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妙在手足飘逸,宛若翩翩起舞,但她一来功力尚浅,二来心存顾惜,未能出掌凌厉如剑。郭靖眼花缭乱,哪里还守得住门户,不提防啪啪啪啪,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黄蓉全未使力,郭靖自也不觉疼痛。黄蓉一笑跃开。郭靖赞道:“蓉儿,真好掌法!”洪七公冷冷地道:“你爹爹这般大本事,又何必要我来教这傻小子武功?”
黄蓉吃了一惊,心想:“这路桃华落英掌法是爹爹自创,爹爹说从没用来跟人动过手,七公怎么会识得?”问道:“七公,您识得我爹爹?”洪七公道:“当然,他是‘东邪’,我是‘北丐’。我跟他打过的架难道还少了?”黄蓉心想:“他跟爹爹打了架,居然没给爹爹打死打伤,此人本领确然不小,难怪‘北丐’可与‘东邪’并称。”又问:“您老怎么又识得我?”
洪七公道:“你照照镜子去,你的眼睛鼻子不像你爹爹么?本来我也还想不起,只不过觉得你面相好熟而已,当然,你爹爹不及你美貌,黄老邪要是成了美少年,可要天下大乱了。但你的武功却明明白白地露了底啦。桃花岛武学家数,老叫化怎会不识?我虽没见过这路掌法,可是天下也只有你这鬼灵精的爹爹才想得出。嘿嘿,你那两味菜又是什么‘玉笛谁家听落梅’,什么‘好逑汤’,定是你爹爹给安的名目了。”黄蓉笑道:“你老人家料事如神。你说我爹爹很厉害,是不是?”洪七公冷冷地道:“他当然厉害,可也不见得是天下第一。”黄蓉拍手道:“那么定是您第一啦。”洪七公道:“那也未必。那是很多年之前了,武当张真人闭关不出江湖,我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华山绝顶比武论剑,比了七天七夜,终究是中神通最了得,我们四人服他是天下第一。”黄蓉道:“中神通是谁呀?”
洪七公道:“你爹爹没跟你说过么?”黄蓉道:“我爹爹只稍稍说了点儿,我再问下去,他就不肯说了。我爹爹说,武林中坏事多,好事少,女孩儿家听了无益,因此他很少跟我说。后来我爹爹骂我,不喜欢我,我偷偷逃出来啦。以后他永远不要我了。”说到这里,低下头来,神色凄然。洪七公骂道:“这老妖怪,真邪门。”黄蓉愠道:“你别骂我爹爹。”洪七公呵呵笑道:“可惜人家嫌叫化子穷,没人肯嫁我,否则生了你这么个乖女儿,我可舍不得赶你走。”黄蓉笑道:“那当然!你赶我走了,谁给你烧菜吃?”洪七公叹了口气,道:“不错,不错。”没来由地空自为自己吃福未臻十全而生惆怅,顿了一顿,说道:“中神通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可惜他归天之后,到底谁是天下第一,那就难说得很了。”
黄蓉道:“全真教?嗯,有一个姓丘、一个姓王,还有一个姓马的,都是牛鼻子道士,我瞧他们也稀松平常,跟人家动手,三招两式,便中毒受伤。”洪七公道:“是吗?那都是王重阳的徒弟了。听说他七个弟子中丘处机武功最强,但终究还不及他们师叔周伯通。”黄蓉听了周伯通的名字微微一惊,开口想说话,却又忍住。这时郭靖忍不住道:温侯,这就是你说的在岛上修炼武功的周前辈吗?”黄蓉脸色稍变,心道:“小和尚怎么知道周伯通在岛上,不过他说修炼武功,恐怕还不知道周伯通是被我爹爹关在岛上。”洪七公道:”小和尚,来,你跟这个傻小子练练,我看看你武功。”
王温侯当即遵命,向郭靖抱拳道:“靖哥,咱们也比试比试。”郭靖闻言也摆下架子,两人同时用起金雁功,向前扑去。王温侯使出伏虎掌,郭靖用上开山掌法,两人的武功都不是什么高明武学,一个精巧,一个稳重。郭靖修炼全真心法多年,内功强于王温侯,力气也比王温侯大,但王温侯有金顶功的炼体加成,郭静的拳掌伤不了他分毫,一时间竟斗了个平手,接着郭靖使出二师父修改过的分筋错骨手,王温侯见他变招,当下使出寒冰绵掌,“冷若冰霜”,“冰清水冷”,郭靖自是不敌,落在下风,黄蓉在一旁看的着急,正当王温侯使出“风刀霜剑”时,只见洪七公忽然跳到面前,一伸手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王温侯只觉手腕被一股大力钳住,抬头见到洪七公冰冷的神情,心中疑惑。只听洪七公问道:“你是韦一笑的徒弟?”王温侯道:“不是。”说完只觉手腕生疼,似乎快要断了,洪七公道:“还说谎,你这寒冰掌是韦一笑的绝技,还敢说你不是他的徒弟。”王温侯忙道:“晚辈当真不认识韦一笑,这武功是一位高人教的,晚辈不敢欺瞒。”洪七公道:“这寒冰掌乃是邪魔歪道,需要吸人血才能练,你已经练得小成了,吸了多少人血。”郭靖黄蓉见洪七公欲对王温侯不利,都想上前劝阻,这是听到王温侯的功夫需要吸人血才能练,都是大惊。
王温侯苦笑道:“前辈误会了,这寒冰掌绝非邪门武学,更不需要吸人血。”生怕洪七公不信,一时冲动毙了自己,王温侯连忙将寒冰绵掌的内功心法背了出来,洪七公武艺高强又见闻广博,听完寒冰绵掌的心法,暗道:这小和尚的心法确实是真的,这寒冰掌竟然与正常内功修行方法一样,并不需要吸食人血,那老蝙蝠为什么要吸。心中虽然疑惑但却稍微松开了紧握王温侯手腕的手。继续问道:“你不认识韦一笑那个老蝙蝠?”王温侯道:“不瞒前辈,每次使出这寒冰绵掌,都有武林高人说我是吸血蝙蝠韦一笑的徒弟,其实晚辈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韦一笑。”郭靖也忙跪在地上道:“洪前辈,温侯绝不是吸人血的大恶人。”黄蓉拉着洪七公的衣袖也是可怜的说道:“七公,小和尚虽然油嘴滑舌,但的确心地善良,不是恶人。”
洪七公这才松开手,叹了口气到:“我也知道你小和尚不像坏人,但韦一笑的名声太坏,老叫花一看到你用他的武功,顿时就怒得很。”黄蓉嬉笑道:“韦一笑都做了什么大坏事,惹得七公你这么生气。”洪七公道:“韦一笑乃是明教的四大法王之一,本来也是一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只是后来性情大变,经常抓着活人,咬在被抓那人的脖子上吸食人血。”郭靖黄蓉闻言都是脸色一变,只觉残忍,又忍不住大量王温侯,担心他真是韦一笑的弟子。洪七公接着道:“我在西域游历时,曾遇过韦一笑吸食人血,当时我本想替天行道要了他性命,这可惜没能成功。”黄蓉道:“七公你武功这么厉害都没能杀了他,那韦一笑也是大高手吗?”洪七公摇头道:“韦一笑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论武功排在最末,寒冰绵掌虽然有些奇特但也不是什么顶级武学。”郭靖好奇道:“那怎么没杀得了这大恶人。”洪七公道:“韦一笑虽然武功不强,但是轻身功夫乃是天下一绝,老叫花至今没见有人能胜过他。”郭黄二人都是震惊,想不到此人有如此轻功。黄蓉好奇道:“那明教法王都如此不一般,他们的教主岂不是更厉害。”洪七公拿出葫芦喝了两口酒道:“当年华山论剑,本来不知我和你爹等五人,我们邀请了当时同样名镇一方的各路高手,其中便又明教教主阳顶天。当时明教是西域第一大派,阳顶天的威名更是如日中天,我们自然都想与他较量,可惜他当时在闭关修炼一门教中绝学,没能参加,之后这么多年就再也没重现江湖。”说完轻叹一口气,似乎是遗憾自己没能与阳顶天交手。接着洪七公指着王温侯道:“小和尚,刚刚是老叫花不对,你可不生老叫花的气吧。”说罢将手中的葫芦扔给王温侯,王温侯接过喝了一口道:“本来生气,但喝了七公你的美酒就好了。”说完又喝了两大口,洪七公忙讲过葫芦心疼道:“老叫花就这一葫芦酒,你可别全喝光了。小丫头,这愣小子笨头笨脑的,他岳父聪明绝顶,不见得会喜欢他吧。”郭靖见他突然提到自己,还在思考自己的“岳父”是谁。黄蓉微笑道:“我爹爹没见过他。您老要是肯指点他一下,我爹爹瞧在您老面上,就会喜欢他啦。”
洪七公骂道:“小鬼头儿,爹爹的功夫没学到一成,他的鬼心眼儿可就学了个十足十。我不喜欢人家拍马屁、戴高帽,老叫化从来不收徒弟,这种傻不楞的小子谁要?只有你,才当他宝贝儿似的,挖空心思,磨着我教你傻女婿的武功。嘿嘿,老叫化才不上这当呢!”王温侯笑道:“七公,那你收我为徒啊!”洪七公笑道:“你虽然没那小子呆愣,但油嘴滑舌的就算不是什么恶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洪七公唠唠叨叨地骂了一阵,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隔了很久,郭靖才道:“这位老前辈的脾气有点与众不同。”王温侯点头道:“前辈高人自然不同于常人。”黄蓉听得头顶树叶微响,料来洪七公已绕过松树,蹿到了树上,便道:“他老人家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本事比我爹爹要高得多。”郭靖奇道:“他又没显功夫,你怎知道?”黄蓉道:“我听爹爹说过的。”郭靖道:“怎么说?”黄蓉道:“爹爹说,当今武功能胜过他的就只九指神丐洪七公一人,可惜他行踪无定,不能常跟他在一起切磋武功。”王温侯道:‘想不到你爹爹那么厉害的人竟然如此推崇洪老前辈。’
洪七公走远之后,果然施展绝顶轻功,从树林后绕回,纵在树上,窃听他三人谈话,想查知这三人是否黄药师派来偷学他的武功,听得黄蓉如此转述她父亲的言语,不禁暗自得意:“黄药师嘴上向来不肯服我,岂知心里对我倒挺佩服。”
他怎知这全是黄蓉捏造出来的,只听她又道:“我爹爹的功夫我也没学到什么,只怪我从前爱玩,不肯用功。现下好容易见到洪老前辈,要是他肯指点一二,w.uansh.o岂不是更加胜过我爹爹亲授?哪知我口没遮拦,说错了话,惹恼了他老人家。”说着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她起初本是假哭,郭靖连忙柔声细语地安慰几句,她想起母亲早逝,父亲远离,竟弄假成真,悲悲切切地哭得伤心。洪七公听了,不禁大起知己之感。
黄蓉哭了一会,抽抽噎噎地道:“我听爹爹说过,洪老前辈有一套武功,当真是天下无双、古今独步,甚至全真教的王重阳也忌惮三分,叫做……叫做……咦,我怎么想不起来啦,明明刚才我还记得的,我想求他教你,这套拳法叫做……叫做……”其实她哪里知道,全是信口胡吹。洪七公在树顶上听她苦苦思索,实在忍不住了,喝道:“叫做‘降龙十八掌’!”说着一跃而下。郭靖和黄蓉、王温侯都大吃一惊,退开几步。只不过三人齐惊,一个是真,两个是假。
黄蓉道:“啊,七公,你怎么飞到了树上?是降龙十八掌,一点不错,我怎么想不起?爹爹常常提起的,说他生平最佩服的武功便是降龙十八掌。”洪七公甚是开心,说道:“原来你爹爹还肯说真话,我只道王重阳死了之后,他便自以为天下第二了呢!”向郭靖道:“你根柢并不比这女娃娃差,输就输在拳法不及。女娃娃,小和尚,你俩回客店去。”黄蓉知道他要传授郭靖掌法,欢欢喜喜地就去了。王温侯道:“七公,你可真的偏心,怎么只教靖哥,不教我。”洪七公道:“去去去,你要是黄老邪女婿我也教你几招。”王温侯忙追着黄蓉,边追边问:“黄大嫂,你还有没有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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