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面包,一杯甜啤,记账。”
吴德无论是点餐的过程还是餐点的内容都十分简单。午餐时间,在这家朴素的餐馆里坐着的人虽然不算多,但也竟然比那些大餐馆聚集了更多的客人。这大概是拜最近不景气的经济所致,本来是离港口有些远的小餐馆,却因为低廉的价格和简单的餐点维持住了生意。想到自己原来都在离港口最近的那家精致的餐馆吃饭,吴德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而心有不甘,他又向老板娘招了招手。
“等等,再给我来一份腌肉。”
“吴,你月底真的付得起账吗?”老板娘把两个面包和一杯甜啤酒端到吴德的面前,叉着腰问道“你欠商会的账还没还完吧?我们家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也不会接受坏账啊。”
“你放心,问题不大。”吴德摆了摆手,他看出来老板娘开玩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的意思,于是他靠着椅子,转头看着回到前台端菜的老板娘“等我这几天把船卖了,基本上就解决了。”
“卖船?你不打算继续行商了?”老板娘把切好的腌肉送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肯定……不是,我可不想回荣国去耕田种地。再说了,只不过是条船,我从两手空空到买下那条船,也只不过用了两年而已。”吴德把面包掰开,塞了些腌肉进去,猛地咬了一口。
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吴德来自大陆西边的荣氏帝国,十八岁的时候在家人的默许下出门闯荡,开始跟随荣国的商团往返于荣国与斯提尔王国的贸易线。起初的吴德只是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同时有着那么一点点自己的“追求”。但命运总是那么难以预料,那时的吴德也不知道,自己后来竟然干起了商贾的行当,而且还成了所属商会在斯提尔王国里最大的城市之一,新甜城纽丝薇特分会的炙手可热的人物。虽然,他的好日子也没有持续太久。
餐馆的老板从后厨出来,端着一份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点的套餐。送到坐在吴德背后不远处的一位客人那里。大号的餐盘吸引了吴德的注意力,虽然说在不久之前,这种套餐还是只要愿意多花点钱就可以吃到的东西,但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节的这种餐馆点这种有点“奢侈”感的套餐了。老板看到了吴德盯着自己端过来的餐盘,以为吴德是单纯的被饭食吸引了注意力,于是接着吴德的刚才话茬嘲讽道“没错,然后从买下那条船到现在要卖掉那条船,就只用了半年!”
餐馆里稀疏的客人们或多或少都发出了一些笑声。换成别人,这时候可能都会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在找借口辩解的过程中因为被噎着而打几个嗝吧。但吴德笑着细嚼慢咽,先不作回答,他从来不会为了无意义的自尊而辩解,既然自己落魄到这副田地是事实,那么自己就不应该因为别人说出了实话而有任何的恼怒,至少是在是伐当场和在自己的表面上,不应该有所恼怒。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吴德长出一口气,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这就是弄潮的代价啊,朋友们。万事都如同潮水一般起起伏伏,难以预料。谁又能想到斯提尔竟然和福路德尔联邦因为糖的事搞起贸易冲突呢。”吴德摇了摇木制的啤酒杯,同时平淡又坚定地说着“我并不是很在乎我自己的命运,当然我不是说我自己有多么无私。我是想说,我的命运,还有我们大家的命运,都是和新甜城绑在一起的。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和新甜城一样,陷入了窘迫当中,但我相信我们的新甜城一定能在这场风波之后再度复兴,然后也让我们的命运随她再上顶峰。各位,敬新甜城。”
吴德举起了酒杯。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新甜城人,甚至也没有斯提尔王国的国籍,在他不算长久的行商生涯里,还做过不少得罪人的事。其实餐馆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吴德所说的话不过是他又一次的胡扯。但与此同时,大家希望新甜城复兴的心情却都是真切的,毕竟这些人也差不多都和吴德一样,因为斯提尔和福路德尔的贸易冲突,现在正处于破产或者失业的状态。大家几乎都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举起酒杯,连老板也摆出了严肃的表情,轻轻地低头示意。
其实,吴德根本不知道新甜城什么时候能复兴,也不知道新甜城还能不能复兴。他只是假装认真地随口讲上一句,一是缓解一下尴尬,二是借机观察一下现在餐馆里的人们。尤其是那位坐在吴德身后不远处,能在这个时候点上一份套餐的客人,让吴德倍感好奇。
在这个严冬里,餐馆里的灶火和壁炉虽然还没暖和到能让人完全脱掉外衣,但至少不再需要戴着帽子或围巾了。可那个人穿着旅行大衣,侧背对着吴德,宽大的兜帽完全盖住了脸,身形有些瘦弱。吴德注意到这个人刚才在大家都举起酒杯的时候毫无波动,所以很有可能是个外地人。而会到这种朴素的餐厅点“昂贵”的套餐,恰恰是因为外地人看到这家店比其他的店热闹一点,才被吸引过来的。这么分析起来,吴德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外地过来的有钱人。而且对方很大概率是个商人,因为这个时候来到新甜城的人,肯定是打着算盘来的。如果自己能找到机会了解一下这个商人的目的,或者以合适的价格卖掉自己的船,那都是非常好的结果。
这时候,那个人似乎是觉得自己不附和现在的气氛会有些尴尬,于是稍稍的举起装满甜啤的酒杯喝了一口,随后立刻发出了轻轻的咳嗽声。
甜啤是新甜城特产的一种啤酒。只是听名字,再结合新甜城盛产糖类制品的背景,任何人都会认为甜啤会是一种带有甜味的普通啤酒。实际上,新甜城人并非是直接把糖加入啤酒中,而是把糖和粮食一同发酵,做成带有一些甜味的烈性啤酒。几乎所有的外地人都会在第一次喝甜啤时感到手足无措,而那个人显而易见也是如此。
但出乎吴德意料的是,那个人的咳嗽声听起来,竟然是个女性。
如果是女性的话,那对方就基本不可能是商人了。至于对方是一个来自外地的、还挺有钱的成功女商人的可能性,那更是几近于零了。当然吴德不会因为对方是商人的可能性低而放弃试图建立对话的想法,毕竟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只要不会耽误别的事,零风险的东西不试白不试,真正影响吴德做判断的是一件事背后造成损失的风险概率。比如眼前的这个客人,如果是谁的妻子、哪怕是哪个成功商人的妻子,自己擅自的搭话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起这么做,倒不如在餐后跟着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是什么外地商人的妻子,然后再想办法制造机会接触。一番思考之后,吴德在心里点了点头,他一改大口撕咬面包的方式,而是用手掰下一点面包塞进嘴里,慢慢地等待着机会。
在拜拉梅尔大陆上,目前存在着三个大型的国家。分别是吴德出生地,在大陆西侧的荣氏帝国;以及现在吴德所在的,东部的斯提尔王国;以及占据北方大片土地的福路德尔联邦。吴德大部分时间都往返在荣国和斯提尔之间的航线上,从荣国带来丰富的粮食、新鲜的果蔬,或者优秀的木材,然后从斯提尔运走大量的工业制品到荣国去。这样的买卖赚的不多,不过除了粮食和果蔬的保鲜问题,基本上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风险。至于斯提尔的以新甜城为主所生产的糖类制品,除了内销以外几乎全部销往福路德尔联邦,因为福路德尔人对糖的嗜好几乎达到了一种癫狂的地步。可福路德尔联邦却基本没有制糖业,于是他们会把本土种植的大量甘蔗出口到斯提尔,再进口糖制品。今年初秋时,一件福路德尔商队遭到毁灭性袭击的恶性事故,引爆了两国长久以来关于糖类贸易之间所有的矛盾。紧张的环境使得甘蔗和白糖的价格水涨船高,于是吴德决定也在其中掺上一脚。只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想到两国之间的冲突竟然从贸易制裁演变成了对立冷战,两国突然互相宣布中止所有关于糖类制品的贸易往来,让吴德瞬间跌下了成功商人的神坛。
吴德一边盘算着自己的船卖什么样的价格最合适,一边在慢慢进食的过程中改变坐姿,让自己更方便地盯着那个人。不过对方吃饭的速度也是意外的慢,当餐馆里的客人们都换了一茬,老板娘第三次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酒的时候,吴德终于坐不住了。他开始觉得对方是有意放慢了速度,并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表示警告。与其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回到港口守着买家来看船。
吴德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面包屑,他注意到那个人瞥了他一眼。看起来自己的想法确实应该是被对方看穿了,吴德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尽量做出自信的样子,大步地走出了餐馆。
外面的太阳已经有些向西方倾斜了,但冬日的阳光仍然能让在餐馆里坐了一阵子的吴德感到目眩。吴德闭上眼睛,想花一点点时间让自己重新适应外面的光线。不过在闭眼的瞬间,吴德就想到自己在把大量的时间毫无意义地浪费在餐馆的时候,可能已经错过了碰上好几个优质买家的机会,这让他的心里越发地感到郁闷。于是吴德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了,他捏了捏眼睛,快步地走向空港,步调中甚至带了一点小跑的味道。
不过在另一方面,吴德自己也很清楚,在这个当口,空港里哪有什么人,更别说对他的船感兴趣的人了。至今为止也不是没有来询价的潜在买主。但那些本地商人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来嘲讽他现今的没落罢了,至于能不能买到船就是另一码事了。而且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商人,吴德还没有完全学会那种可以为了钱财不惜一切的“精神品质”,因此他也坚决拒绝了几次带有侮辱性质的高报价。当然,拒绝高报价的原因除了自己所谓的“矜持”,还有一半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交易最后能成交,毕竟在衰退期,商人们可不会花没必要的钱。因此,吴德心里的潜在买主是那些外地人,不过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碰上任何一个来询价的外地人。
那家廉价的餐馆距离空港的距离并不近,当吴德两部并作三步赶到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潮气了。一是这座空港里有一片给空船停泊准备的人工湖,二是吴德有些出汗。果然,偌大的空港里除了一条运送木材的船正在卸货之外,没有其他的动静了,连天空都安静无比。自己那块摆在岸边,写着卖船的木牌,也只是积攒了更多的灰尘而已。
吴德沿着湖岸走到自己的船旁边,这是一条不算新的木制空船——其实与其说是空船,倒不如说是空艇,因为她全长不到20米,宽度也就只有4米左右,单层甲板下的舱室容积也不大。虽然这艘船利用了福路德尔的技术从而能漂浮在空中,但制造她的时候,那些福路德尔匠人们肯定受到了严格的成本限制,从而无法给她配置最时新的动力装置。当别的空船可以在空中随意飞行的时候,吴德的这条船还装备着辅助升空用的稀气囊和借助风力前进的蝶翅帆。时至今日吴德还没有摸清楚这条船的脾气,以至于之前在贸易线上奔走的时候,吴德还需要付钱请老师傅来驾船。
其实吴德和这条船还是有一些缘分的,而且她有一个非常好的优点,那就是小巧。无论满载还是空载,只要从岸上铺一块板子就可以随意走着上下船了。走上船,看着净空的甲板,吴德心里有一些无奈泛上心头。和这条船打交道的时间不长,甚至也没给她起上一个名字。其他的船主除了给自己的船起上一个好名字以外,一般还会在船头竖一尊女神的雕像以求得庇佑。在水运时代,行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一旦碰上大风大浪导致船只失事,船员们几乎就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人们常常认为,是那些女性的海妖用歌声迷惑了船员,继而害死了他们。为了让水手们远离海妖的祸害,人们在船头竖起了女神像,祈祷女神们能保佑满是男人的船只。不过当拜拉梅尔大陆进入了空运的时代,船只依然会在恶劣的天气中出现事故,于是源自很久以前的祈祷方法,时至今日仍然被广大船主和水手们所信任着。
不过吴德完全不信这些,他更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求神拜佛是最没用的。吴德走进甲板上的房间,这个狭小的空间就是船上唯一的起居室,有一套桌椅和火炉,角落里还堆着一张拼起来的床以供平时休息。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先午睡一会好了。吴德这么想着,躺在拼起来的硬板床上,闭上眼睛。平时吴德是从来不会午睡的,能让他午睡的情况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顺风顺水无须担忧一切,另一个就是已经落魄潦倒到担忧也没有用的情况。不过今天,吴德的午睡计划似乎要泡汤了。
[是吴先生,对吧?]
外面传进来的女性的声音让刚躺下的吴德一下子坐了起来,想到自己终于等到买主了,他赶忙跑出起居室来到甲板左舷向下看去,而站在那里的,正是刚才在餐馆里,吴德一直注意的那个人。
和刚才一样,宽大的旅行者大衣从头到尾把她裹了个严实,甚至看不到兜帽下的脸。当看到吴德来到甲板上之后,她用双手摘下了大衣的兜帽。吴德瞬间觉得有点刺眼,因为她的长发虽然大部分都被衣服裹住了,但显现出来的部分在阳光下呈现出非常鲜艳的粉红色,甚至让吴罪一时间忘记了作答。
是……福路德尔人?吴德心里讶异道。
无论是斯提尔王国、荣氏帝国还是福路德尔联邦,几乎都算是单一人种的国家,除了体型、体格等方面的差异,福路德尔人与斯提尔和荣国人最大的差别,就是福路德尔人的毛发颜色都异常的鲜艳。
荣国人的毛发颜色偏淡,像吴德自己就是淡灰色的头发;而斯提尔人则是以深色系为主,比如深棕或者深红色。与前两者不同的,福路德尔人的毛发颜色经常是赤红、亮蓝、金黄色等等,极其容易辨识。
吴德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福路德尔人会出现在这里。而对方停了几秒钟之后,发现吴德没有回应自己的招呼,于是开始说明来意。
[我是艾莉谢尔·达·索罗兰,我听说吴先生在这附近做生意,我正好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方便谈谈吗?]
这并不是吴德想听到的话,首先这个来意的叙述过于模糊,其次是比起对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吴德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一个女福路德尔人会来到新甜城。而且,吴德也没有想到自己在餐馆盯了半天,后来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如今竟然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不过能给自己细细思忖的时间不多,既然是生意,就没有不谈的道理,吴德清了清嗓子,轻轻地鞠了一下躬。
“当然没问题,艾莉谢尔女士,请上船来吧,我们到客室里谈。”
上来就以对方的名字为称呼,按照正常礼节来说是有些失礼的。但对方自称的名字里,所谓的“索罗兰”其实并不是她的姓氏。在福路德尔人的名字里,达·索罗兰其实意味着对方出生于索罗兰这个地方。真正的姓氏应该处于名字和出生地之间,而且分两节,一节是父亲的姓氏,一节是母亲的姓氏。在这种情况下,“索罗兰女士”这种称呼其实更失礼,于是吴德选择称呼对方为“艾莉谢尔女士”。同时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氏的行为,很有可能也是在借机观察自己有没有和福路德尔人商谈的经验。那么吴德也决定大方地用这种称呼明示对方,自己没少和福路德尔人做生意。虽然在实际上,这种事根本并没有发生过,关于福路德尔人姓氏的规矩,只不过是吴德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罢了。
艾莉谢尔登上了船,大致看了一下甲板上的情况。而吴德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去,艾莉谢尔也从大衣里伸出手,两个人轻轻地握手示意。
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时候,是观察对方的最好时机,更何况在餐馆的时候吴德基本上也没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借这个机会,吴德仔细打量了一下艾莉谢尔,她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出头,身上穿着的能遮盖全身的旅行者大衣并不是什么高档货,但从大衣里伸出的胳膊上的丝质衣袖说明她应该没有受到最近贸易风波的影响。发丝和眉毛展现出自然透亮的粉红色,看起来绝对不是染出来的,加上那份举手投足间释放出的自信感,都让吴德确信,这个艾莉谢尔的确是个福路德尔人。
“这边请,看您好像有点眼熟啊。”吴德伸手示意,带着艾莉前往客室,为她打开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对女人说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种话,多半是明知故问,实际上他们之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么说只不过是一种套近乎的方式罢了。而吴德之所以说这句话,也是一种明知故问,不过与前者不同,他们确实已经见过了。很明显双方刚刚才餐馆里都注意到了对方,吴德是因为艾莉谢尔看起来像个付得起账的买主才关注了艾莉谢尔,而艾莉谢尔应该是听到了吴德要卖船的消息吧。不管如何,既然这个艾莉谢尔现在送上门来了,那就说明在餐馆的时候两个人就都萌生了和对方商谈的想法。现在对方还没有说明来意,那么只要谁先承认自己动机在先,主动询价或报价,那么另一方就能在商谈中率先抢占高地了。
[不好意思,您在说什么?]艾莉谢尔坐到桌案一侧,更贴近门的椅子上,摆出了困惑的表情[这是……新甜城这边互相问候的方式么?]
“哈哈,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想用老土的方式和您套个近乎。实在是有点丢人啊。”
[哪里哪里,我才是,若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对方到现在还不愿意主动说出来意,感觉有点意外的老练。这让吴德感到愈加的好奇,商谈还没切入正题,双方就已经开始争夺缰绳的主导权了。吴德没有坐下,而是笑着去给炉子加了一些柴火,煮起铁壶中的水。然后提出了针对外地商人专用的问题:
“这么说艾莉谢尔女士这是第一次来新甜城?”
[可能是吧,毕竟我印象中的新甜城不应该这么冷清才对。]
“毕竟最近什么都不太景气,您是一个人来的?”
[您说笑了,还是要和别人挤在一起坐船的,一个人赶这么远的路会很累的。]
吴德的笑容虽然还是那么灿烂,但心里实则有些僵硬了。诚然,吴德的寒暄里询问对方信息的意图非常明显,是个商人都应该听得出来。但这其实也是一种最基本的交流方式,毕竟没人会愿意和来路来意都不明不白的人做交易。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外地商人们都会半遮半掩的说出一些事实,再掩盖一些真相,至少使双方有个互相的了解,毕竟吴德一开始也是以外地商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但艾莉谢尔的回答是如此的模糊不堪,甚至夹杂着一丝令人厌烦的感觉,让吴德越来越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福路德尔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吴德假装观察炉火的燃烧情况,实际上在快速思考的时候,福路德尔人继续说了下去。
[说起来,吴先生是在卖船吧?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卖船呢?我觉得这艘船挺不错的,要是等到贸易旺季,运输价格也跟着上涨的时候,肯定能卖个更高更好的价格吧?]
原来如此,吴德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对方大概就是想让自己主动说出自己破产欠债,现在正因急于还钱而变卖财产,然后她就能以这个为由头继续压低价格。说白了,这个福路德尔人就是想趁人之危,来啃食一口自己身上的血肉。
实际上,吴德自己对这般行径再熟悉不过了。从一开始跟随商团时,担任自己临时监护人,也是自己老师的商人就说过一套“雪中送炭、漫天要价、自愿成交”的赚钱方法。而吴德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更何况自己的这条船就是这么搞到手的。现如今,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竟然也想靠这种方法来敲自己一笔?想到这里,吴德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这只是一方面,打个比方,在我的故乡荣国,有人利用温室在冬季种出了新鲜的蔬菜,在没有竞品出售的寒冬卖出了很高的价格。和这个类似,所有人都想让自己的货船值个好价钱,因而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卖船。”
如果面对的是斯提尔人或者荣国人,吴德原本打算说既然斯提尔和福路德尔已经中止了糖类贸易,那么接下来也有极大的可能中止空船的贸易。毕竟只有福路德尔人才能制造空船,一旦福路德尔联邦不再向斯提尔王国出售空船,那么自己的船只就会成为稀缺资源。但对方就是个福路德尔人,肯定不会在乎这种事,所以只能想别的借口来糊弄了。
不过,虽然吴德知道自己打的比方根本站不住脚,但在这种情况下,比方已经不在乎真假,只要把自己不会低价抛售船只的立场传达给对方就好了。而艾莉谢尔听了之后,看起来有些认真,但又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
[您说的真是非常的有道理,吴先生的高瞻远瞩实在是令我佩服。我想,这就是成功人士的独到眼光吧。不知道在吴先生的眼里,一艘温室里的货船在严冬里能值多少金币?]
嘴角抽了一下的吴德开始回忆起自己得罪过的人的名单。这让他想到了前几次装作来买船,实际上是故意来嘲讽他的那些人。毕竟自己以前得罪过他们,被嘲讽也就算了。但这个艾莉谢尔明知道自己已经破产了,还用如此讥讽的口气来嘲讽,就这么想压低价格吗?还是说,自己曾经也得罪过她?但自己就没和福路德尔人做过生意,就算有,自己应该也不会去得罪那些据说是“有仇必报”的福路德尔人才对。
想到这里,吴罪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商人呢?
在餐馆的时候,吴德就设想过艾莉谢尔是个商人的可能性。不过当吴德请对方上船之后,他就下意识的开始以对待商人的态度来谈话。现在看起来,这应该是个疏忽,毕竟一开始自己就认为艾莉谢尔不太可能是个成功的女商人,而且既然吴德和艾莉谢尔应该没有过节,那么她的这种谈话方式比起老谋深算,更应该说是有点自作聪明、故作成熟了。
这么说来,一个不是商人、或者是初出茅庐的黄…粉毛丫头,就想以揭伤疤、落井石的方式来找自己砍价。要是有过节的话还好说,可以当成自己活该,但自己与她无怨无仇,可没有平白无故忍着的道理。
看到炉子上的水也热的差不多了,吴德拿出红泥的茶具,沏了一壶荣国特产的绿茶。当然吴德没有拿出自己有的最好的茶叶,而是拿了里面味道最苦的那种。想到刚才艾莉谢尔在餐馆喝甜啤吃瘪的样子,吴德特意多向壶中放了一些泛着糊味的茶叶。
“其实这不只是一艘货船,如果您愿意,她可以成为一条客运船,一条代步船,甚至成为您游览观光的忠实仆人。”吴德倒上一杯茶推到艾莉谢尔面前,同时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您说我是个成功商人,这实在是有点离谱了,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卖船了。但您能做出这种判断,说明您的眼光除了能看上我这条船以外,似乎没什么靠谱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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