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泽梳洗完毕走出浴场的时候,看到我坐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的模样,脸上不禁浮出惊诧之色。
“陈骁凉你……一个人来泡温泉?”她扭头四下看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寒星呢?”
“她不在,我也不是来泡温泉的,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问你的。”我没有和她寒暄,而是一脸严肃地直奔主题。
法泽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看来,已经被你发现了呢。”
“倒是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没有保密的必要吧。”
“如果你要问我那件事,那就一起去吃宵夜吧。离这最近的美食街西南角有一家拉面馆,味道还不错。”法泽没有过多惊讶,反而是满脸的释然。看起来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早晚会暴露。
说起来,我也正好有点饿了,因为晚上一直在逛街,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我和法泽走在静谧的小道上,不见喧闹的人群。我心中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解开,现在却和她并排走在一起,让我们两个都多少有些尴尬。
来到了面馆,我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法泽要了一碗牛肉面。然而,尴尬的气氛始终没有散去。
因为已经是十点多了,店里的人不是很多,零零星星的人,让这间小面馆有一种深夜食堂的味道。
“所以,能和我解释一下,选择这里作为旅游目的地,是你故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巧合。”最终,我没有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可真是很敏锐呢,哪怕这地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也能认得出来。”法泽的语气有点无奈。
“是啊。一开始我走到夜市街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眼熟,或者说感觉这地方很奇怪。但后来我看到远处山脚下的那几间房子,我才反应过来我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我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这条夜市街,就是在我梦里,你追逐那个小男孩的那条林荫大道,对吧?”
法泽的眼角有些紧绷,似是回忆起了一些凄哀的往事。
“你说的没错,就是这里。”法泽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所以,这里就是你的家么,你的故乡?”
“不,其实我住在隔壁的村子,离这里还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
“所以,那天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才会跑到这里来?那个小男孩又是什么人?”我一口气问了两个问题。
法泽倒是不慌不忙,先吸溜了一口面,不紧不慢地嚼着。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我爸爸经常打我的事么。”她的眼神划过一瞬间的凶狠。
“当然,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天早上五点,我还在家里睡觉,睡得很香。突然,我就被一个人拎着脚提起来,摔在了地上。那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果不其然又喝了一夜酒,和人打牌输了一百多块钱,怒从心头起,就跑来找我泄愤。”
法泽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可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针扎一般疼痛。作为一个家庭幸福的人,我很难想象到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会这样虐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法泽身上的噩运,真的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我被打急了,转身就跑出了家。我心里想着,我再也不要回家了,我讨厌这个家。于是我就一个人,偷偷溜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离家出走了。”法泽淡然地说出了自己如此惨痛的经历。
“自己一个人?你那时候才五六岁吧,怎么坐的公交车啊?”我表示了无比的震惊。
“都说了是溜上去的啊,没有交钱。结果在走了六七站的时候被发现了。售票员阿姨说,带我先回终点站,然后坐下一班车送我回家。可我怎么可能允许呢,于是我就在第八站偷偷溜下了车,自己逃跑了。”
“你这家伙,这么胆子这么大啊!五六岁的孩子就敢离家出走,跑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去。”
“如果你受过那样的压迫,你也会想要逃跑的,相信我。”
我很难想象,有过这样童年经历的法泽,还能保持如此的乐观态度,实在是令我钦佩。
“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温泉水乡。或者说,温泉水乡的前身,兴宁村。下车以后,我整个人都傻了,四周的人、土房子、驴车,全都是陌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于是我就只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闲逛,走到哪里算哪里。就这样,我几乎逛完了大半个兴宁村,连村子里的小学我都去玩了。”
“就在我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看到了我,问我要不要一起玩。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内向,根本不敢和别的小朋友交流。不过他说,他可以带我去爬山,软磨硬泡的,我就去了。”
“不过,他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一直在和我讲故事,还给我科普山上的各种野菜和果树。他带我一起摘果子、下河摸鱼、玩泥巴,弄得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可是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开心的一天。”
“直到晚上,我才被我们村的村长找到,他亲自拎着我把我带上了回村的车。那天晚上,我拍着车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拼命地追我,可是却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这条林荫大道上。”
我这才明白,法泽的梦境里,其实是会把一些事情美化,或者说理想化的。在梦境里,是法泽在追逐小男孩,可是现实里,却是男孩在追法泽。
可能在法泽的潜意识里,那个男孩所代表的,就是所有美好事物的集合吧。但倾其所有,哪怕磕掉了门牙,她也没有追到他。
“所以,你和那个男孩,就再也没联系过了吧?”我问出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很蠢的问题。
“那当然,我再也没见过他了。我只知道他比我小一岁,小名叫柯柯,是兴宁村的村民。也许,当初住在兴宁村的那些老人,会有认识他的人。可因为温泉水乡的改造,很多以务农为生的人们都选择了迁入其它镇子,或是跟着子女进入了城市生活,四散天涯。柯柯他应该,也早就不在这里了,甚至早就去了别的城市也说不定。”
法泽的担心不无道理,兴宁村的人,早就背井离乡多年了,现在那个叫柯柯的男孩,也不知道会在何地。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当年和他一起玩的那个女孩。
“所以,当时宣颜说,我们的目的地是温泉水乡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一些老村子的影子,可是……一切都已经变了,我完全看不出这里的原貌了。”
“那天,是十月六号,我的生日对吧。”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是啊,所以那天,我被送回家之后,又被我爸一阵毒打。我跑出家门,还被路旁的几十条野狗围攻,逃跑的时候又掉进了路旁的沼气池。被捞上来的时候,我简直就是一个……臭气炸弹,给我那怒气冲冲的爸都气笑了。”法泽哈哈笑着,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真是的,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明明说的是自己的痛苦经历。”
“不笑还能怎样,哭吗?”法泽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哭,哭泣只会让厌恶你的人更加厌恶,这是我从小就学到的道理。”
“法泽……”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是不是该回去陪寒星了,她最近生理期,情绪会很不稳定,你可得好好陪着她。如果你让她不开心了,就算我不找你麻烦,宣颜也不会饶了你的。”
我看了看法泽,知道她今天肯定不会再说什么有关她童年的事了。
“对了,你后来问过吴胤么,关于那张符纸,为什么可以让我和寒星互换身体的事。”我问道。
“那个啊,吴胤说他也不知道太多。但雒怀风说了,那张符纸的能力,就是单纯的进行灵魂互换,没有像你我之间的羁绊一说。也就是说,就算你和寒星互换了身体,你也不会梦到寒星的记忆,更不可能和她灵魂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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