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生而有之，不可避免。即便看上去很完美的人生，也会因机会成本而存在主观上的遗憾。暮年回首，名利成就不过云烟，难以释怀的，多为年少时的那几次不够勇敢，那几次悔不当初。尽管其中有些选择，本是徒劳抑或并非最优解，但我们仍会为之遗憾。放不下的遗憾是青春，青春也最易留下遗憾。
1
醉者无心，听者有意。
若溪慢慢品着杯中不多的红酒，仿若沙漏，一丝一丝滑入口中，滑过喉咙，滑向灵魂深处。此刻，若溪终于体会到红酒的美妙，干涩、芳香、舒缓而悠长。一小口，接着一小口。
直到杯中再次空空如也，若溪才放下杯子，轻轻往前推了一下，低声呢喃：“为情所困？”
思语似乎是听到了，拿起酒瓶晃了晃，先给若溪倒了半杯，接着是自己。然后见瓶中的酒所剩无几，便全倒进了若溪的杯子里：“就这么多了，想喝也没有了。”
若溪只是似笑非笑，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酒入杯中，特别是最后的每一滴都会泛起一圈圈红色涟漪。
思语还以微笑，继续说着：“我现在很少这样喝酒了，也很久没有这种似醉非醉的状态，如果说了什么不对或不合适的话你可别介意哈”，思语以为自己猜错了，“不过，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几分惆怅，我年轻时也有的惆怅，所以这也算是缘分吧。”
“哈哈……”，若溪又提起酒杯：“为了缘分！”
“为了缘分。”思语也拿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随后小小抿一口，细细品着酒香。半口酒下肚，又突然冒出句感慨：“生活嘛，就是往来聚散，有来有往，有聚有散，一场接着一场。”
“所以相聚时才要懂得珍惜？”若溪提起酒杯，但没有喝。
“嗯，能珍惜的就要好好把握。”
“那云飞哥呢？”说起珍惜，若溪忽然想到云飞。毕竟自己与慕城没了可能，而思语同云飞还是很有机会在一起的。
“他？”借着微醺状态，思语不再讳言：“他是很好，人很朴实、善良。说真的，如果是结婚过日子，我可能会考虑他；如果是谈一场奢侈的恋爱，多少缺了几分感觉吧。”
“合适，但不喜欢？”
“感情从来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但婚姻不同，不是什么年纪都可以任性。不过……”思语突然停了下来，把杯中不多的红酒一饮而尽。
若溪见状，也跟着小小喝了一口，然后继续搭着刚刚思语未完的话说道：“不过什么？”
“不过，作为女人，总会面对这样的选择，赌注却是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不将就不凑合呢？”思语看了看若溪，又说道：“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感慨年轻真好，自己晃着晃着就要奔四了。所以若溪，你要趁年轻多去感受生活的美好，如果遇到了就勇敢去追去爱！”
“思语姐，上了所谓的年纪，真的会更犹豫吗？”若溪听过也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却坚信自己到了那样的年纪断然不会选择妥协。但听思语这么一说，内心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坚定。
“也许吧，大多数人的坚持都会慢慢被世俗和时间消磨掉。特立独行久了，便会觉得随波逐流更舒服，更易被人接受。”
“可除了爱情，人还是要追求一些别的什么吧，譬如理想？”
“都一样。都说越长大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更多是生活的无奈会告诉你必须去追求哪些东西，物质、稳定、虚荣和所谓自尊。再者便是关于孩子的一系列……”思语本欲滔滔不绝，忽然意识到跟若溪说这些略微有些早：“不过你还年轻，暂时不用考虑那么远，是该任性的年纪，就要无所畏惧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是的，人就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有时候年轻跟年纪没多大关系的，就像思语姐你，一个人背井离乡到这里开民宿，就是做着很多人羡慕又不敢去尝试的事啊。”
“我呀，其实是随遇而安，刚好有这么个机会，从一个朋友手里接过来的，没有你说得那么勇敢。充其量就是累了，想找个地方找个事稳定下来而已。”
“那也需要一定魄力的”，若溪边聊边喝着不多的酒，一时兴起又想帮云飞问个结果，其实更多是给自己那颗八卦的心一个故事结局：“所以姐跟云飞哥会有可能吗？”
“啊？”思语对若溪突然的转折有些愣神和诧异，但一想难得有人陪自己喝喝酒说说心里话，便坦诚地回道：“不知道，先这样慢慢相处吧。也许有一天遇到什么事，闪婚也说不定；也许……也许谈着谈着就散了，做回普通朋友吧。”
“恋人回到普通朋友？可以吗？”
“谁知道呢，也许可以，也许分人吧。”思语若有所思，在云飞这件事上，她是秉着且行且看的态度，对感情没有什么奢望，对未来也没什么期待。思语又简要回想了下自己及周边朋友的经历，继续回答道：“有些人爱得深沉或是分手分得痛苦些，可能就此陌路了；我有一对朋友和平分手，现在仍经常联系，或许是爱得不够，也可能是方式不对吧。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吵到不可开交，分开了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在一起闲聊。”
“那他们可能原本就只适合做朋友，做不了恋人那种。”
“可能吧。也许只有想象中最高尚的爱，才能做到分手后仍不离不弃，类似于亲人？可这种爱情升华后的亲情，还叫爱情吗？”思语轻声叹了口气：“哎，我把自己都说晕了。”
“哈哈，这个问题貌似无解。不过有解也没什么意义，落在每个人身上，又都是独一无二的结局和感受。”若溪回想自己，与故事里那唯一的前男友似乎也没多少联系，只是保留着各自微信而已。那与慕城呢？应不会再有故事发生……
“嗯，这倒也是”，思语突然话锋一转，对若溪说道：“别只说我了，也说说你吧。怎么会一个人来丽江逛，看样子也不像纯旅游，所以是有什么心结吗？”
2
“嗯？”若溪对这突然的发问有些懵，稍有迟疑，顺带想想应对之词：“一个人？怎么了？”
“以我在这里四五年的经验，一般一个人来，都多少有些伤心或是解不开、放不下的故事，这也是我当时决定开这家民宿的初衷。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一说。我或许帮不上什么，但至少可以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你一些建议吧，至少此刻你有一个听众。”
“谢谢思语姐，我……”若溪从思语的话里感受到几分久违的温暖，她在那一瞬间甚至有犹豫要全盘托出。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内心又告诉她，不妨试试。几番挣扎与权衡下，若溪终于开口：“我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只是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不过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所以想一个人出来走走，散散心。”
“那……”
许是心虚，没等思语问完，若溪便打断后继续说道：“然后就来到这里，遇见了你们。这几天玩得很好，相处也很融洽，就是看到慕城和晴雪成双入对，会有些感慨，总觉得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一起玩的时候还好，当自己独处时就格外冷清和羡慕。这也不怪他们俩，都是我的胡思乱想。”若溪的盘算是，这样把慕城无意中牵扯进来，思语就不会把“那个人”与慕城联系起来。
“既然是散心，玩得开心就好，不要总去关注别人而忽视自己。其实，话说回来，会胡思乱想会羡慕，也从侧面说明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思语又把话题引了回来，问道：“那他知道吗？”
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问，“那他知道吗？”这个问题若溪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他”要代入慕城吗？那他应是不知的，但若溪还是选择了含糊其词：“他，不知道吧。”
“不知道？”思语并不意外，只是确认下，然后继续追问道：“是没有说破吗？还是……”
“我……怎么说呢。其实，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既然已经有喜欢的人，而且很幸福地在一起，我又何必去打扰呢。”
“已经在一起了吗？那的确是两难选择”，思语思考了一下，方才接着出谋划策：“其实也不用明说，可以稍微暗示他一下，聪明的人应该都能懂吧。然后再是不打扰。”
若溪一愣，慕城算聪明吗，当然算。若溪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没有过暗示，下一秒又突然害怕起来，以慕城细致的观察力，她的谎言真的没有漏洞吗？她的言行真的没有被怀疑过吗？此刻的若溪不住地回想各种场景和对话，自己也不太敢确定有无疏漏。
见若溪没有应答，思语继续开导：“我是觉得，所有的喜欢都应该表达出来，也理应被对方知晓，不论通过何种方式。因为，你只有让他知道你喜欢他，才是真的喜欢。这不仅仅是爱的勇气和表达，更是自己对这份喜欢的确认与认可。”
仍在沉思的若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并没有认真听思语刚刚所讲的理论，只是习惯性作出礼貌回应。
若溪此刻迷离的眼神中，只有桌子上杂乱的花纹；绕来绕去，眼眶不知不觉跟着湿润起来。突然，一滴眼泪洒落在不多的视野里。那轻微到几乎没有响动的撞击声，却极大地触动着若溪的内心。自己竟然会为此间烦恼落泪，这还是那个一直很要强的若溪吗？
随之，一滴接着一滴，间或落于桌上、发梢、手背、地面。原来是午后小雨来袭，若溪方才舒了口气。
“下雨了。”若溪轻声说了一句。
“呀，是下雨了，来帮我一下”，思语边起身边说道：“昨天还买了几把大的遮阳伞，刚好能派上用场。”
说罢，若溪便跟随思语去往储藏间。拆装、搬运、撑伞、挪动、清扫、擦拭，两人一阵忙活，虽说工程量不大，却比昨日累了许多，大概是人少的缘故？期间两人鲜有交流，只是很默契地配合着完成一系列动作。四五把伞，足以撑起半个院子。
雨，其实并不算大，未至淅淅沥沥。
收拾妥当后，思语从厨房提出一壶热水，推杯换盏摆好茶具，对着已枯坐等了好一会儿的若溪说：“谢谢啦，今天就咱俩人，是有点累，喝点热茶醒醒酒吧。”
“思语姐，不用客气。”若溪接过一杯茶，有些烫；凑到鼻前闻了闻，飘来几缕清香：“这是什么茶？”
“去年的普洱，这几天喝的都是这个呀。”
“哦，哈哈……”若溪傻笑了几声，“这种天气最适合在院子里喝茶听雨了，蛮舒服的。”
“嗯，是的”，思语一只手轻轻转动着茶杯，又扫了一眼四周，应该没什么需要再收拾的，便寻思继续雨前未完的话题：“所以，刚刚问你的，你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若溪确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有打算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哦，这个呀……”若溪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也没想好答案，恍惚间仿佛又陷入了自己混沌的世界。
“是不知道怎么选择吗？”思语似乎读懂了若溪的心思，有意停顿一下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接着说道：“那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好呀！”若溪刚想放空自己，试着求一个答案，听到有故事，那不妨先听一听。
“我大概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上了一个人，是朋友聚会偶然认识的。”思语想用自己的故事来开导若溪，这样的方法曾屡试不爽。分享彼此的故事，能更好地促进亲密关系；且有代入感的故事，往往更能打动人。
一听是思语自己的故事，若溪都有些迫不及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完全放下了自己的烦恼。有时候，好奇心也是一味药。尽管只是麻醉剂，尽管治标不治本。
3
“第一次见就觉得这个男生很阳光、健谈、幽默，关键是还帅！”思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回到了与他的初见，“当时可能因为故作矜持吧，并没有多少直接交流，也没留联系方式。很愉快的一次聚会，很美好的一次遇见，然后……”
若溪饶有兴致地听着，并没插话或追问，只是静静听着。
思语喝了口茶，看若溪心情不错又很捧场，心想这招确实好用，便继续讲后面的故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之后的几天，我总是觉得状态不太对，不能说魂不守舍，但也差不多，做什么事要么提不起精神，要么就是一再走神儿。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向朋友问到了他的电话，接着就是各种纠结、犹豫。”思语有意看向若溪，问道：“是不是特别像你现在的状态？所以我之前说能懂你的惆怅。”
“嗯。”被突然问到的若溪愣了一下，她并没有在想那时思语的心境跟自己有多少相似，而是迫切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只是故事本身而已：“那思语姐后来打电话了吗？”
“没有，哪敢呀。当时的我还是很小女生的，只是找了个理由发了条短信。之后联系频繁了，言语上也开始变得暧昧和亲密，再然后就水到渠成在一起了。虽然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但我还是那句话，喜欢就要让对方知道。当然也不是说让你去争去抢，点到为止就好，要给自己一个结局或是阶段性的句点。”
“那后来呢？”
“后来？是然后吧，然后就各自安好，重新开始呀。”
“不是，我是说思语姐跟你的那个他，后来为什么会分开呢？”若溪反客为主，一来是为满足躁动的八卦心，二来也好岔开关于自己的话题，可谓一举两得。
“哈哈哈……”思语被自己刚刚的反应逗乐了，不过她可没打算放弃：“后来因为一些事和变故和平分手了，不过回想起来仍旧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没有什么遗憾。”
“最后没能一直走下去，不算遗憾吗？”
“其实遗憾，要看你怎么理解，不一定非要有个好的结果才算不留遗憾。比如说喜欢一个人，有些话不说，就一直会心存幻想；不如说出来，死心了也是一种解脱。这其实就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如果奢求太多，那遗憾肯定是难免的。但有时候，留一点遗憾不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吗？有亏欠才会有不舍的眷恋。”
“所以，思语姐是建议我说破？”
“选择权还在于你自己，我只是建议。”
“嗯嗯，谢谢思语姐，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若溪假意看看时间，又不紧不慢喝完杯中的茶，“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一会儿还麻烦思语姐帮我叫个车，去机场。”
“好，几点？”
“不着急，四点多的。”
“嗯，去吧！”
雨不知不觉连成了线，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若溪把手举过头顶遮着雨，几个大跨步小跑回了房间。
院子里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只剩思语在雨中喝茶，看看若溪的房间没有动静，看看院外也没有多余的喧闹，院里除了雨声便是风铃。
思语把桌上的瓶罐茶杯简单归置一下，拿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思语拿着一个记事本又坐回院中。她轻轻把沙漏翻个个儿，拿出笔开始在本子上写着她收到的第一个故事。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你会告诉对方吗？会通过何种方式呢？大概，男孩和女孩的选择是不一样的。‘拾光’开业的第一天，遇到三个有趣的人，一个单纯的女孩，一个可爱又敏感的女孩，还有一个浪漫幽默、博学聪慧且成熟的男孩……”
许久不写字，刚开个头思语便觉得有些手酸，停下笔喝口茶，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头，望着雨中的风铃发呆。
……
屋里的若溪，无心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多少行李需要整理，大概最需要整理的是自己的心烦意乱。原本早已做了决定的她，听完思语的故事和建议，忽然又有了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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