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际,晕开了远山的轮廓。
抬头望去,黑黢黢的一团阴影,却是隐约泛着几缕空寂。从山腰林间坠下来的雾,稠的像是朦朦胧胧的白纱,直让人想用手给它拨开。一丝一丝,冰凉凉的打在身上,没几步远便是浑身露水。
田垄上,一道略微弯曲却脊背挺拔的身影低着头,脚步匆匆。镰刀把手早已浸湿,因此劈开一旁兀出的茅草杂枝时,要格外小心。
田垄两旁稻田里的谷子,倒是长势喜人。一亩亩的稻禾纷纷折腰,金黄色的谷壳,在露水的浸染下,晶莹地层层分明。
双抢一至,便是打禾的时节。
没过几天,村村户户的劳动力要在谷子最漂亮、干重到最恰当的时候开始进行抢收。若是晚了,谷壳干涸,桔梗枯黄,一年的收成可会大打折扣。
李翊撩起搭在肩上的粗黄色汗巾,停下脚步,擦着脖颈沁出的汗。
顶着山里的晨雾上山,可不比平日里赶路那份清爽。捉摸着不过二十几里的脚程,回家一身衣裳能拧出半盆水。
镰刀别在腰间,李翊袖子裤脚一卷便麻利的下了藕塘。
说是藕塘,却不过那几角地,不知哪家播的藕种,稀稀疏疏的,每年也就那几十斤出产。但这藕却不同常藕,当地人名做白袍,最大不过婴儿手臂粗细,挖出了水里过一遍,不用怎么涮洗便洁白如玉石,生吃清脆爽口,熟吃也甜糯生津。
采藕清晨为最佳,冰凉的山林露水一浸润,自然愈发爽口。
他也不多采,三五根藕便恰到好处。洗净,拿白茅草叶打结捆好,提着便在开好路的泥泞山间小路上健步如飞。
这行路自然也有些许省力的门道,常人知道的不过于呼吸,腰脚协调、发力的窍门。而他自幼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从马、弓、仆、虚、歇步桩,再到腰、肩、臂、掌、腿筋骨打熬,十余年如一日,如何发力早已成为身体的潜意识反应。
不多时,山腰上栅栏围住的俩间屋舍便映入眼帘。
一间青竹茅草,一间土胚石瓦。
茅草屋一半供养鸡鸭等牲口,一半用以解决五谷轮回。
土砖房供师徒二人长住。
“师傅,我回来了。”他推开栅栏,抬脚踢开挡路的麻鸭,直往院里走去,惹得鸭子在身后嘎嘎叫个不停。
院子窄而长,一端立有红泥稻草筑成的靶,另一端则挂俩把长弓。长弓自李翊记事起便已挂在院子里,其貌不扬,六材难明,出处难得考究。
他师父来历不明,只得猜自出于武学世家,二十年前带着襁褓中的他来此地避世,一手长枪使得百法莫测,一手长弓更是弦生霹雳。
李翊常感慨,可惜师父生错时代,倘若再往前生早百十年,一身非凡武艺说不得能增添几番豪侠演义。
“嗯?”李翊推开门,屋内并无人影,只剩桌上一张纸被逡黑的煤油灯压着。
“出门寻友,长则一年,短则三五月,勿忧。”
李翊撇着嘴,倒也没多意外,师傅自他小时便是如此,来去成谜。
也没多想,转身进了厨房,叮当几刀,利落片好藕,热锅下油,做了个藕片炒肉,然后再炖了道鲫鱼藕汤。
鲫鱼是稻田里巴掌大的稻花鱼,比河鱼味正,厨间功夫到家了,处理到位,滋味自然更鲜美。
穷文富武,习武之人再穷也万万不能短了自己的吃食。营养跟不上,还妄想练好武,那无疑痴人说梦,至少李翊跟着师傅在外这么多年,上场跟老师傅们搭手无数次了,单说这眼劲可是打下了底。不说身姿魁梧的横练师傅,除了那惯使暗器的下三流贼痞,但说手头上有功夫的,绝不可能是个迎风倒的瘦麻杆。
吃完饭,随手一丢,碗便在一旁水盆里打了个旋沉了下去。
从带个孔的小木桶里簌簌拎出根牙签儿,往嘴里一叼,再搬根小板凳,往院门口一坐,一个懒腰便能从晨光熙亮伸到黄昏暮鼓。
今天却是不同寻常,霞是红色的,像是浸了血。沾着无端升起的雾,仿佛是从大山脉搏里喷涌而出。
平日里这个时候,山雾早已沉下山腰慢慢弥散。而现在这雾浩浩荡荡地朝山顶扩散,一眼望去,无端间颇有千军万马冲阵的气势。
“邪门。”
李翊站起身,准备收凳回屋。
倒也不谈这雾诡怪。一来习武之人气血雄厚,阳气旺盛。二来,就算有这玩意,想必也不敢觊觎社会主义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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