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了,都怀绪他几个村干部还不上班,老子硬是要去纪委告他们!”一大清早,大湾村三组有名的老混子酒鬼殷光禄就来村委会便民服务大厅里骂骂咧咧。最近,殷光禄到村委会来骂村支书都怀绪,顺带骂所有村干部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都书记他们今早到乡政府开会去了,不得来,您老是这么找碴骂人,没意思哟”。县公路局驻村工作队员池鑫鑫不软不硬地应道。公路局局长易生陂坐在池鑫鑫旁边,池鑫鑫不断使眼色让他别接话。
“你少插嘴,少给他几个村干部帮腔。你们是城里来的,我不想得罪你们,不然老子连你几个一起骂!”殷光禄双手撑在便民服务柜台上,歪着脖子,眼瞪得老大,恶狠狠地对服务柜台里池鑫鑫、吕昌虎、曾强三个工作队员吼道。
池鑫鑫三个队员已经习以为常,每次应一两句,便不再搭理他。骂了近半小时,见再没有一个人理会,殷光禄才悻悻离去。
殷光禄渐渐远去,池鑫鑫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争着告诉局长易生陂,殷光禄年轻时喜欢喝酒,天天一身酒气,蛮不讲理,身材又壮,一言不合便要打人,连父母都经常骂。一次他喝醉酒在家骂父母实在太不像话了,邻居跑去喊村支书都怀绪来处理,都怀绪年纪和他相仿,也有一身气力,一到场只说要替他父母除害,臭骂一阵殷光禄后还作势要打他,自此殷光禄便恨上了都怀绪,除了人前人后咒骂,每年还要写信告状,搞得都怀绪很是糟心却又无可奈何。
反正坐着没事,讲完殷光禄,池鑫鑫又开始给易生陂八卦三个村干部的趣事。
村支书都怀绪,50来岁,不修边幅,说话嗓门大,风风火火,老婆长期不在家,传闻和村里四、五个留守妇女有些瓜葛。他有些爆脾气,但人很正直,当了好几届村干部为村里办了不少实事,每次换届选举殷光禄就到处说,我虽然恨都怀绪,但是这个村的书记还只有选他才行哩。
纪检委员黎宏文,40岁左右,性格温和,有点软绵绵的味道,担任村干部两三年了但还不能独挡一面。
郑鸿燕是村委班子中唯一的女性,35岁,性格内向,爱打扮,常留凤凰卫视主持人鲁豫式的发型,在村里算是很时尚了。以前在附近张家垭小学当过代课老师,去年底才选进班子。丈夫去世好几年了,和继父生活在一起,孩子在县城上小学,对村委工作完全还不熟悉。邻村支部书记离婚后单着身,一直在追她,但郑的继父坚决反对,两人只好悄悄往来。
易生陂听完,很是感叹:“村级班子看来有点弱,又要经常面对殷光禄这样的人,你们驻村扶贫三年,一定怄了不少气,吃了不少苦啊”。池鑫鑫三人纷纷表示感谢领导理解。
三年前,中央提出必须打赢脱贫攻坚战,各地纷纷出台硬措施。太方县安排县直单位结对驻村帮扶贫困村。县公路局驻新龙乡大湾村,要派三个工作队员吃住在村,今年,局长还要实行“4+1”模式(每周在村工作四天,在单位工作一天)扶贫。
正月十二,县脱贫攻坚指挥部通知,正月十七富州省扶贫交叉考核组就将到太方县,随机抽取四十个贫困村代表太方县迎接考核,各县直单位一把手都必须呆在村里准备迎检。易生陂想,有必要么。虽然心里不敢苟同,却不敢说出来,否则用时髦话讲就是没有政治站位。接到通知当天晚上,他就赶到了大湾村。
在农村,村干部是不可能像机关单位准时上班的。殷光禄骂完人走了许久,约摸十一点左右,三个村干部终于陆续到村委会来了,互道新年好一阵寒暄后,便围着火炉坐成一圈,磋商迎检方案。
易生陂职务最高,当然要先起头,他说:“大家一年辛苦到头,脱贫任务完成得不错,但省里马上要来考核,聘请的第三方进村入户调查,老百姓如果不承认脱贫,大家所有的工作都白做了,所以,迎接考核的关键是要让贫困户对考核组实事求是地说自己摆脱贫困了,大家看怎么准备?”
一时间都不说话,所有人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火炉不抬头,几个抽烟的使劲吞吐着烟雾。
都怀绪猛吸一口再吐出一大团烟圈,望着易生陂,一脸严肃地说:“要带好路。”
易生陂一头雾水:“什么叫带好路?”
都怀绪这才解释,虽然县、乡政府安排专项扶贫资金给每个贫困村改善了水、电、路、网等基础设施,对贫困户因人施策进行了帮扶,但总有老百姓不满意,一遇上级检查,就故意说自己没享受到政策,仍没脱贫。考核组是随机抽取贫困户检查,但毕竟人生地不熟,需要村里安排人引路,这就可以做文章了,尽量带到搞得好些的贫困户家里去,实在要去那些喜欢说怪话的贫困户家,就派个干部提前在他家呆着,有干部在场贫困户就不好乱说了。
易生陂突然想起殷光禄刚才还来村里骂干部,他肯定要对考核组说坏话的,便问:“抽到殷光禄家怎么办?”
“他不是贫困户,按说不得去他家。以防万一,我和他哥关系还可以,检查的头天让他哥从城里回来,我打几斤酒去陪他两兄弟喝顿酒,把他喝醉第二天醒不过来就行了。”吕昌虎自告奋勇地答道。殷光禄的哥哥是县交通局计划财务股股长,公职人员必须配合迎接考核县里早有规定。虽说这招有点损,但却管用。
“樊凯勋家去不得。”郑鸿燕低着头轻声说。很明显她工作还不大胆,但能说这么一句话却显出她有工作责任感。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他真是个地雷,如果去他家了全县考核都要受影响,要当全省的反面典型。”都怀绪扬起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一幅懊恼的样子。
樊凯勋家万万不能去,那是典型的深度贫困户,易生陂印象很深。县里要求局长遍访贫困户,前半月,都怀绪陪易生陂到过樊凯勋家。
樊凯勋八十多岁,既聋且痴,有两个儿子,都住着平房,但两个儿子都不养他,樊凯勋只好一个人住在半山腰一间老瓦房子里。易生陂只迈进他屋一步便停住脚,因为实在转不开,那屋顶多十来平方。昏暗的小窗户下是一个土灶,紧挨土灶摆着一张床,一大堆破棉絮堆在床上,上面的油污看上去积淀了十多年。樊凯勋低头坐在灶台前一动不动,油腻腻的头发乱成一团,衣服上厚厚一层油污像是刷了黑油漆。
易生陂感到这屋和流浪的叫花子住的桥洞没有两样,大为不解地问都怀绪怎么会这样。都怀绪说村里将他评为易地扶贫搬迁贫困户,在村委会旁边集中安置小区为他分了一间25平米的平房,但他住不习惯,趁村干部不注意就偷偷跑回自己破房子里呆着。
七嘴八舌议论半晌,最后都觉得还是按都怀绪出的主意操作稳妥些。他说,在考核组来的头天晚上,逼着樊凯勋两个儿子把他抬到易迁房里来,守着他住两天,等考核组离开了再随他去。他的老房子门上堆几捆柴,万一考核组查到了他住的老房子就说那是柴禾房。
带路的方案基本敲定。池鑫鑫提醒还要学习各级领导讲话和脱贫政策,考核组访谈县、乡干部时要求一口清。池鑫鑫平时负责整理扶贫资料,他到底考虑得周全一些。于是由池鑫鑫提问,其他人回答,大家一起将最重要的脱贫政策熟悉了一遍。
吃过午饭,都怀绪陪着易生陂赶紧进村入户走访,每走一户便教那一家人怎么回答考核组提的问题。还好,农户都表示支持,觉得公路局在这个村扶贫还是做了些实事,都说一定向考核组说公路局的好话。易生陂略感欣慰。山大人稀,农户住得太分散,易生陂和池鑫鑫坐着都怀绪的五菱宏光双排小货车,跑一下午只跑了六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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