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两人间蔓延。
伊卡洛斯愣了一会儿,随后一言不发,连翻带滚地下了床,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冷风随着他掀起帐篷的帘幕灌了进来,雅尔阿莎只是静卧在床上,定定地凝视着前方的虚空,整个过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浸泡在黑暗中的幽碧眼瞳中倏地闪过一丝冷光。
她伸手从床边小桌上取过角杯,嘴角略略翘起,似哭似笑。
“连道歉都懒得说一句吗,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没法回答雅尔的问题,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洛锡安人的营地中狂奔。
命运之神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在刚刚他掀开帘子从雅尔阿莎的帐篷中走出时,他看到了派斯提亚——准确地说,是派斯提亚踉跄跑开的背影。很显然,对方并不是刚刚才到的雅尔阿莎帐篷底下。
他当时几乎立刻就要张嘴呐喊,猛地反应过来雅尔阿莎还在帐篷里面,这才将已经蹦到嗓子眼里的声音硬生生止住,只是赶忙发足狂奔着追赶了上去。直到追了足足有几十米远,才敢低声呼唤派斯提亚的名字。
然而,这样的呼唤根本徒劳无功,非但如此,派斯提亚本来因为疲乏而稍缓的步伐又猛地加快了几分。
伊卡洛斯不敢追逼地太紧,只是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缀着她,直到两人都跑出营地,临近一条小溪边,才猛地加快步伐,试图将她抓住。
“小姐。”伊卡洛斯抓住她的手腕,急声呼叫。
派斯提亚猛力挣扎了几下,伊卡洛斯担心弄疼她,但又完全不敢松手。就在这时,她回过身来,满脸泪痕。
“小姐。”伊卡洛斯心中一痛,急忙唤道,“事情不是——”
然而,他低估了派斯提亚的决心。她回过头来之后,并没有多看伊卡洛斯一眼,也没有听他的分辩,而是径直低下头去,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伊卡洛斯猛然吃痛,下意识地松手。于是,在他震骇的目光中,派斯提亚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
“小姐!”伊卡洛斯大叫。
他匆忙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扑通”的入水声。
伊卡洛斯想也没想,紧随着跃入水中。
————————
当伊卡洛斯抱着派斯提亚涉水上岸的时候,少女的身体仅仅因为溺水而缓和了一两秒钟,随即便像被人硬拖上岸的鱼儿一样猛烈挣扎起来。
从她那单薄的身躯中陡然迸发出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伊卡洛斯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箍住她,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勉强使得她没有挣脱自己的束缚。
“小姐。”他贴近派斯提亚的面颊,哀声呼唤,“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
派斯提亚依旧一语不发,挣扎无果,忽又低下头去,狠咬他的臂膀。
噬骨的疼痛从手臂传来,然而这次伊卡洛斯有了防备,怎么也不敢松手。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派斯提亚的牙齿嵌进自己的皮肉里,磨破皮肤,撕裂肌肉,像一头野狼一样撕咬。然而,越是这样,他越不敢松手。与此同时,一股莫大的,远超肉体疼痛的悲哀开始在他的心底蔓延。
究竟多么剧烈的痛苦,才会使得素来温文尔雅的小姐如此这般?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忍受着,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肉体上的这种痛苦,与其说是一种折磨,倒不如说是一种安慰。只有通过这种“刑罚”,才能减轻他心底的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伊卡洛斯渐趋麻木的肌肉逐渐感觉到了派斯提亚牙齿的松动。但是,还没等到他松开紧咬的牙关,再次开口。少女撕咬的狠劲儿立刻转变为了嚎啕的哭腔。
伊卡洛斯从来没有听过派斯提亚那样的哭泣,即便两人在营地初次重逢时也没有如此。她的哭声仿佛一把锐利的尖刀,瞬间在伊卡洛斯的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知为何,他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是这样的,小姐。”他只能局促而无力地辩白,同时努力控制自己的声气维持正常。
“让我死……让我死掉好了……”派斯提亚一边哭泣,一边语不成声地哽咽着。
“我死了……就……就不会妨碍你了。”
“不是那样的,小姐。那只是一个谎言。”
“是,谎言。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谎言。从银沙城开始就……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杀掉我,是觉得戏弄我很好玩吗?”
“不是的。”伊卡洛斯贴近她,近乎嘶吼,“我是说,我对雅尔阿莎说的话,都是谎话。”
“我并不是因为嫉妒你才讨好她的。我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派斯提亚呆住了。
“不可能,你骗人。”她喃喃道。
“我怎么可能骗你,小姐。”
她感到男孩的额头贴在她湿漉漉的后脑上,疲惫而温柔的声音从口中吐出,却透过他的额头从脑后传来,震颤直入脑髓。
那温软的调子令她恍惚回到了银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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