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初五,因为是正月初五那天生的,所以我爹给咱取了个“初五”的名。
我的脑子比较灵光,所以生前的事我还记得。那年应该是同治七年(1868年),我出生在山东登州府的南黄集。我家里是村东头刘地主家的长工和佃户,刘地主他心善,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佃户还不错,逢年过节能给我们这些下人发点喜钱,收的租子也不至于让我们饿到卖妻卖女的,朝廷也经常减税,所以我小的时候没怎么饿过肚子。
但是啊,这老天爷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突然他就不下雨了。我记得那是我10岁的时候,大家盼着这个雨盼了大半年,愣是一滴都没下啊。地里种不出粮食,大家伙儿就要挨饿。朝廷派来大官来赈灾,打开粮库,发现库里早就没粮了。我当时是个老实巴交的田间地头汉,我想不明白俺们交的粮都去哪了。
然后,大家伙儿就开始逃荒了。听说青州有活路,我们就去青州。去了青州又听说济南有活路,所以我们又去了济南。去了济南莫有活路,我们又听说南边有活路。我爹寻思这个南,有多远呢?差不多就是曹州吧。所以我爹又带俺们去曹州。去曹州的路上,我奶奶就这么饿死了。娘说“死了好,省的活受罪”。
走着走着,我们就到了曹州。刚到曹州,我们就迎面碰上另一群灾民。那之前风风光光的刘地主现在也穿得破破烂烂的了,他走上前问对面从哪来的,结果对面喊道:
“俺们河南来滴,来山东找活路来了!”
后来那刘地主也饿死了,临走前他对我爹说:
“俺记得当年朝廷发过布告,说是让咱汉人去关外开荒了。你们要是实在没活路,就自个儿想办法去关外吧。”
刘地主死的那天,是大年初一。他死的时候,我偷听到俺娘对俺爹说,家里的粮没有了。我有一个大哥、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弟弟在逃荒的路上走丢了,人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总而言之,这家里的小孩就剩我们三个了。那天晚上,城里的老爷们在放鞭炮,我爹就这样把我姐姐卖给了掖县里的一个大官当丫鬟,说是这样既能让我们活着,也能让我姐姐活着。那一年,我记得是光绪四年(1878年)。
我爹从换来的三斤小米里拿出来了两斤,给了海庙口的一个打渔的老头,人家这才答应我们渡海去辽东。我听说过辽东那个地方,是我那已经过世的爷爷告诉俺的,他说那以前有过前朝的义军,不过早就被朝廷剿灭了。
渡海的感觉可真难受,我在船上一直吐,一直吐,最后实在没东西吐了,就晕倒在了我娘怀里。等我睁眼的时候,我们到了一个叫大黑山岛的地方。下船走了走,我们就又上了船。这次我学精了,我上船就睡觉,一觉醒来,我们就到辽东了。
到了地方,打渔的老头看我们可怜,就托他熟人给我们安排了一个马棚,算是有了一个住的地方,我爹则去旅顺的码头上给人当苦力,每天都能挣上几文钱,有时候还能顺手偷回来一两条鱼给我们吃。后来,我娘说得让我上个学,以后考取个功名,这样就不至于再挨饿了。我爹点了点头,大哥为了我能上学,也跟着我爹去码头当苦力了。
私塾里的先生打人可真疼啊,但先生对我也算是不错,有时候还摸着我的脑瓜对俺说:“恁虽然是上学晚了几年,但也丝毫不差哈。”圣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时候先生过年还给我送点菜饺子,先生对我来说也算是再造父母了吧。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十六年,我总算是考上了秀才,那年是光绪二十年(1894)年,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刚中榜秀才,我爹就给俺寻了个水灵灵的媳妇,才十六岁,是他工友家的闺女,我的先生也特别高兴,在吃喜酒的时候跟我爹和老丈人喝得酩酊大醉。先生岁数大了,膝下无子,也没个媳妇作伴,可能是那天晚上喝得太多,也可能是真的到了岁数,没过两天就得了一场重病。临终前,先生对我指了指他的私塾,随后便驾鹤西去了。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接他班,所以我也去当了一个私塾先生,我们家也从马棚里搬到了私塾里。
那天,我正讲着课,街上突然一阵炸响。我出去一看,街上出现了一个大坑。随后,我就看到一群身高不高的兵打着膏药旗冲了进来,他们几里哇啦地叫着,像是我之前在码头听过的东洋人说的话。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群人就冲进了我家,把所有钱都抢走了。又把我们全家绑在地上,挥着明晃晃的刀在那乱叫。我知道,我的命就到这里了。
但是,我不甘心。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就这样结束我的生命呢?
我不甘心。
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