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到沛西郊外,空气泛着潮冷,绵绵阴雨中,夹带寒雪。
自姜北那件事之后的几日,姜东都没再踏出过马车半步,而是时刻守在妹妹的身旁,待到马车在吆喝声中停下时,姜东才从车内探出头来。
见马车停在一客栈门前,罗浮派的众人纷纷下车整理着大小包裹。
不等姜东开口问,洪丘腾先道:“姜小公子,咱们已经快到了,今日在此歇息片刻,明日再上路。”
姜东问:“离我舅舅家是很近了吗?”
洪丘腾回道:“是了,再不出一天的路程。”
姜东听完这话,身子收回了马车中,心里既是有些激动兴奋,又有些不安,他心想:不知舅舅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他会不会接受我这个从未谋面过的侄子呢?
转而,他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和清叔,只感觉心中涌起一阵阵酸涩感,瞧着睡在一旁的妹妹,眼眶微热。
姜东下了马车,赶去帮忙搬东西,而洪丘腾有些愣愣地干咳一声,给正在下马车的姜北递过去件自己的外套。
寒雨中,姜北那张本是蜡黄的脸被冻得苍白,唇无血色,裹在单薄衣衫里的身子更是弱不禁风,她瞧见洪丘腾,脸上也是一红,显然是早已想起那晚在马车里拉错了手。
“姜姑娘,您……您禁不起寒,拿衣服去吧。”
洪丘腾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未和姑娘这般交谈过,此刻整个人显得有些呆里呆气,姜北羞涩地微微笑了笑,伸手接过衣物,又垂下头去,飞快跟上姜东了。
洪丘腾还站在原地发愣,却不知他叔父洪石破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掌拍在他肩膀上,他吓得一激灵。
洪石破一瞥姜北离去的背影,和侄子脸上的神情,奇道:“哎呀呀,你小子,真把叔父那晚的话当真啦?”
洪丘腾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发凉,这才想到:我与姜小姐身份天差地别,怎么敢这样痴心妄想?
但瞧见洪丘腾落寞的神情,洪石破却又一转话锋道:“当年,我倒也亲眼见过有对佳侣——富姑娘配穷小子……”
洪丘腾从不曾听叔父谈这些儿女情长,顿感奇怪,接着问下去:“那他们结局可好?”
“好?”洪石破哀叹一口气,“只可惜美人虽美,红颜薄命,给姜含远留下一子便香消玉殒了。”
“啊!那穷小子是姜小公子的舅舅?”
洪丘腾又一想,说道:“不对啊,姜小公子的舅舅可是北河姜氏的少公子,怎么会穷呢?”
洪石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与人的穷是不一样的,像你叔父我是穷文化,你是穷钱财穷权势,有些人啊,穷的是肝胆侠气,是气魄担当,人可千万不能穷这个。”
接着洪石破又叹了口气:“路上这些日子,我每天给姜含远写一封信,从未收到回复,我们这次多半是要吃闭门羹了。”
二人交谈着,走进客栈内,众弟子早候在桌前,等师傅入座了,才纷纷坐下,好些日子的奔波终于可以好好休息,罗浮派的弟子们皆是喜笑颜开,吃菜吃酒。
姜东捎着妹妹,坐在一起,听着弟子们有趣的闲聊,不时微微一笑。
就此刻,店家端上一碗酒来,酒香四溢,一闻便知是陈酿好酒。
有弟子说:“咱们可没点这么好的酒啊。”
店家嘿嘿一笑,指着姜东说:“哎呦,那是咱老板娘请这位俊公子喝的啦!”
众人齐声大笑起来,姜东不知所措地看看大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只觉得人家老板娘为人慷慨,身旁的男弟子酌酒相递,他却觉得受之有愧。
姜东说:“这些日子,你们奔波辛苦,我却是个什么都没做的闲人,这酒你们喝才合适。”
听到这话,洪丘腾与叔父相视一笑,想必都是对姜东的人品很满意。
大家有说有笑、快活之时,店家的门却被猛然踹开,只见一个矮胖的身影,拖着被淋湿的衣袍冲进客栈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看去,那人大喊道:“上酒,上肉,快!”
姜东只道那是个无礼江湖客,但一听到这声音,罗浮派众师徒们都变了脸色,齐齐站起身来。
洪丘腾的声音有些颤抖:“叔父,是他吗?是他!”
那个人显然也认出了罗浮派,怪叫一声,甩袍扔来。
洪石破大喝一声:“是毒针!快散开!”
姜东抬起头,只看那袍子里裹满了淬毒的泛紫银针,如外头正下着的雨一般,从头顶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罗浮派反应快的弟子勉强避开,功力稍弱的几个已经中针惨叫。
混乱之中,洪丘腾一手提着姜东,一手抱着姜北,一跃跳到二楼的空地上,才惊险地躲了过去,见到洪丘腾这样凌厉的身手,姜东才意识到那晚比武,洪丘腾必定是让了自己。
“姜小公子,您们快离开,这是我派恩怨,那人是罗浮派叛徒,偷了我派秘籍,用的一手好毒,危险得很!”洪丘腾先前只与姜东说来沛西是会见故人,此刻为了叫他们快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听洪石破喊:“暗针偷袭,你还是爱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曹游之!”
曹游之也不反驳,嘿嘿一声怪笑,身形一晃,竟是一把毒针向洪丘腾飞去。
洪石破没料到他会对着侄子先出手,慌忙冲过去,撞开洪丘腾,再随手抄起一张桌子挡住。
趁着洪石破的视线盲区,曹游之飞步上前,一脚踹在桌子上,那张桌子被踢得一分为二,洪石破连连后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洪丘腾见状大惊,虽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曹游之,却还是上前道:“我派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曹游之一脸阴邪:“不识规矩的小子,见了长辈,怎么不跪下?”
说罢,曹游之一腿扫向洪丘腾,后者赶忙跳着避开,又被曹游之来势凶猛的一拳险些打中胸口,洪丘腾吓出了一身冷汗,曹游之却仗着洪石破受伤,对着洪丘腾拳拳紧逼。
这一切都在转瞬发生,这里所有人,除了洪石破,武功都弱于洪丘腾,换他们上,恐怕撑不住曹游之一拳。
洪丘腾也只敢躲不敢应,多年行走江湖积累下的直觉,让他一次次侥幸躲过曹游之的死手,但也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就在他逐渐抵挡不住时,姜东看到人群中闪出一个身影,腾地跃起,从身后攻向曹游之。
曹游之冷哼一声,一跳避开。
那是一身着华服的公子,面如冠玉,站在那里洒脱大方,相貌俊美,气质出尘,他手持长枪,红缨夺目,枪头银光刺眼,立于堂中,就如武神下凡那般潇洒。
这公子一落地,便挑眉怒喝道:“好一个欺人的混账东西,今个让我来教教你规矩。”
曹游之啐了一口唾沫:“哪来的野毛头,也敢跟你爷爷叫板?”
那公子收枪冷笑,脸上满带把握地道:“我乃姜府大少爷姜念宁,敢问阁下又是什么姓名?”
洪石破听到对方报出姓名,叫道:“你是姜含远的儿子?嗬呀,长这么些大了!”
姜念宁问:“老前辈认识家父?”
洪丘腾抱拳道:“巧了,我们此行正是来寻你父亲。”
说罢,洪丘腾移开身子,让出身后的姜东,又对姜念宁说道:“这是姜小公子与姜小姐,是您父亲的侄子侄女。”
姜念宁微微一惊。
想起近日来父亲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放不下心便去做了一番调查,才知是自己的姑母姜含英客死他乡,她的两个孩子在有心人的护送下正赶往这里,当时他想亲人相聚是件好事,可为何父亲对此好像并不开心?
于是他去问了打小伺候父亲的老仆们,这才知道父亲年轻时与姑母曾有次不知何因的激烈争执,乃至于最后和姑母断绝了亲缘关系,而姑母的死,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所以父亲对此心事重重。
不过,姜念宁只觉得既然是蒙难的血亲,作为有情有义之人理应接受,于是他瞒着父亲提前守在来姜府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候着自己的表兄表妹,与他们先见上一面说明现状,却没想到进客栈喝杯茶的功夫就撞上了。
此刻,姜念宁细细一番打量洪丘腾等一众人的装扮,又听口音是南方人,心下立刻知道他们是罗浮派的师徒,又想到这一路上是他们保护着姜东、姜北两人,对自己姜家也算是有恩,便更决心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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