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病了。起初只是伤风感冒,不曾想感冒痊愈,却引发浑身病症,就此卧床不起。因为生病,祖父茶饭难进,久而久之完全瘦脱了相:他的脑袋像被掏空,两眼和两腮窈陷,仿佛除去百褶裙一样皱的黢黑的皮,就只剩下几两骨头。刚发病时祖父尚能下床行走,料理自己的穿衣饮食;没过多久,手脚开始不听使唤,需要搀扶才能下地;再后来,双腿瘫软无力,形同虚设,完全无法下床,需要把三餐送到他床头;最后发展到要人将饭菜喂进他嘴里。尽管母亲毫无怨言,从不嫌弃,对祖父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毕竟不是妙手回春的医生,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无法从根源解除祖父的病痛。
并非没去医院,只是翻来覆去的检查和治疗均未见起色。最早,父亲带祖父到乡卫生院做过几次检查,只说有严重风湿,开了半月的药毫无疗效。乡卫生院条件简陋,没有什么检测设备,即便有也很落后。医生推荐父亲去县医院,于是父亲又带祖父去县医院做检查,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检查个遍,仍然一无所获。这些检查已经耗光家里全部积蓄,连母亲压箱底的钱都翻了出来。最令人痛心的是花掉这么些真金白银,却连个响都没听见,全打了水漂。所以说穷人生不起病。
祖父这一辈子没进医院瞧过病:普通的小病小痛能忍则忍,忍不住的自我诊断,用些土办法治疗;自己治不好的,就遍访邻里,集思广益,把各种疗法都试一试;再不济,就请村里一位当过赤脚医生的老爷爷给瞧瞧。还别说,靠着这些办法,治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病痛。至于大病,祖父曾言:“如果我真患了什么治不好或者要倾家荡产才能治好的病,那就甭医了,我自行了断,上吊、吃药、跳井,免得拖累后人。”此次检查还是父母亲费尽唇舌的劝说,把祖父劝说烦了才答应的。
父亲从县医院回家,准备凑钱再带祖父到市里的医院检查,像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似的四处找人借钱,亲朋好友一个不放过。祖父说什么也不肯再答应,还特别恼火地责备父亲:“去什么去?花的冤枉钱还不够多吗?你们的日子还过不过?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人到了垂死的年纪,谁还没点病啊痛啊的,治了也白治。”
也有人好心劝父亲:“别折腾啦!就算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能够治好,到这把年纪,又能多熬几年呢?到时候还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咱农村穷苦人都是小病自我诊断,大病自我了断。”
父亲不以为然,认为肯不肯治是大人的问题,治不治就是儿女的问题,做儿女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人躺在床上等死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一试。
祖父死活不愿再去医院,无论父母怎样相劝都无济于事。眼看着祖父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双眼和两腮陷得越来越深,父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人帮忙,希望有人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祖父。可祖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谁人劝都无动于衷,好像上医院就跟上刑场一样,有去无回。父母一时没了办法。
母亲用上最后一招——就是哥哥和我。她说祖父最疼我俩,兴许我俩的话他反而会听,即便我俩只是不明事理的孩子。父亲对此不抱希望,认为是多此一举。母亲坚持一试,因为除了这招,她束手无措。父亲虽不大相信我们,可也黔驴技穷,只好应允我们勉强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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