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至家中,一派喜庆祥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已备下一桌热菜。姐夫厅里和父亲在客厅聊天,姐姐易妙婷正刷着电视,一家人都在等着易枭回家开饭。易枭放下行李,接风宴也就开席了,吃遍山珍海味,终究不如母亲的家常味道。
一家人其乐融融,围着圆桌吃饭,这是自易枭被西程外派以来极难享受的天伦之乐了。吃完晚饭,姐姐姐夫这对自家厨房不开火的冤家便开车回家了。易枭从行李箱里面抽出一盒庐山云雾和一条金圣香烟塞到了父亲手中,恰巧被从房间出来的母亲正好撞见,随即射来一道埋怨的目光。易枭就像小时候调皮捣蛋突然被母亲发现一样,有些措手不及,便追着母亲来到了厨房。他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母亲那已不再年轻,略微粗糙,布满皱褶的手中,向她宣告儿子长大了。
当晚,在父母房间,易枭简单汇报着自己近期的工作心得,并把和两万块红包的事情告知了他们。父亲劝慰他,或许是西程内部工作遗漏了,亦或夏建广对华尚光的意图理解发生了偏差,让他年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和夏提一提,如果没有,也就算了,家里虽不富贵,但这也并不是没有这两万块就揭不开锅。更何况,大学毕业一年,华尚光就能给他这样的历练机会和收入水平已经算是优待了。
这一年的春节,或是父亲退居二线的原因,易枭感觉到相比往年的宾客如云,今年家里的年味明显地冷清了不少。以往找过父亲请托的叔伯、朋友们已鲜有登门的了,不少亲戚也把到他家拜年的日子往后挪了挪,有些甚至就索性不来了。
相聚总是短暂,初七这天,易枭又只能万般不舍地踏上了飞往洪州的班机,继续自己的漂泊生活。一回到洪州,易枭便去采购了一些生活物资,受年前的生活影响,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开火做饭,干净卫生,厨艺也是日趋见长。
初八开工,整个厂区依然是喜气洋洋的,尽管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无法全身心投入工作,但生产经营总归是要逐步回归正常的。作为绝大部分企业工作者而言,都是被迫将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保持到元宵节之后的。因为在此之前,无论是向自己的客户还是领导提与钱相关的事情都是那么的不和谐。
年味终于彻底散去了,易枭像往常一样,每天都会在到达公司以后先到车间转一圈,然后再去仓库查看一遍原材料,确保库存的实物数量与台账没有什么出入,最后在期货开盘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处理忙不完的公事。
今天,当他晃悠到仓库时,发现了几十个包装精美的羊毛床垫礼盒。蔡大誉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从明州发来的,具体用处他也不知道。易枭一面往办公室走,一面在心里盘算开来,根据清点的数量,这些羊毛床垫发给全体员工作为福利肯定是不够的,而且西程对待员工的风格也没那么大方;如果分发给管理人员,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数量;倘若给业务人员作为客情伴手礼,那显然也是不合时宜的。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办公室,小韩转告他老夏让他把应付款计划表拿去一趟。
易枭吧满腹的疑虑暂且抛到一边,从桌面上的一排文件夹中抽出一个,抓在手上快步来到了夏建广的办公桌前,寻思着正好趁此机会提一嘴红包的事情。
夏建广见易枭过来,便笑盈盈地接过件夹,让他在客椅上坐下,一面翻看着里面的计划表,一面道:“凯涛和一禄两家,老元那边我们一共欠他多少应付款?”
“两边加起来,好像有650多万吧。”易枭凭着记忆回答道。
“找到了,”夏建广拿起桌上的计算器,算了起来,“653万多一点,你去通知一下老元过来一趟,生意没在做了,华总的意思就把应付款给他结清吧。”
听闻此言,易枭打心底里替老元感到高兴,毕竟这六百多万应付款压在这里,每个月的利息都要不少钱,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后顺嘴试探道:“夏总,有个事情挺不好意思开口的。您年前说的那两万块钱红包,我到现在还没见过。”
“这个事情啊,我回头再找机会问问华总吧。他后来没提,我也不好再问。再等等,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再帮你争取一下。”夏建广抬起头,笑着答道。
这个笑容,易枭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夏建广惯用的敷衍之笑,他知道两万块的红包十有八九是石沉大海了,自己直接去向华尚光开口,不仅唐突,而且也确实拉不下这个脸。他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只行了几步,一种强烈地不安在他的脑海中掠过,不知怎的,他的思绪竟把仓库里那几十张羊毛床垫和远在陶都的老元联系在了一起。可老夏既然下令让自己通知老元来洪州结清欠款,自己又怎可不从呢?对于老元来说,了断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吧。
接到通知,元金邦可谓是喜忧参半。自从凯涛的交联绝缘料在海东西程引发了质量事故,对方便再也没有采购过,再往后就连一禄的内外屏蔽料也都断了往来。六百多万货款在海东西程的账上躺了大半年,相关的赔偿事宜却一直悬而未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怎么说眼下事情总归是出现了转机。第二天上午,他在陶都处理完一些紧急的事务,便立马动身赶往了洪州。
当元金邦抵达海东西程,已临近下班时间。夏建广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也并没有给他安排住宿的意思,让他安心住下,具体事宜等到第二天上午再谈。老元拐到市场部,想要从易枭那里探听消息。为了避嫌,易枭只和老元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而且事实上,对于整个事件所掌握的情况他甚至还不如老元全面。
转天一早,当易枭来到办公室,老元早已守在那里。他那原本雍容的脸上,早已没有往日亲切和蔼的笑容,憔悴的面庞里嵌着一对空洞无光的眸子。昨晚,他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进行各种预判,胆战心惊,在异乡的床上辗转,煎熬了一夜。
易枭看着这位平日里与自己相处融洽的老哥,实在于心不忍,便引他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当下,他转到食堂,想早些把夏建广请来,让老元能尽早从这惶惶不安中解脱出来。轻敲几下房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空无一人。与胖子乱糟糟的床铺不同,夏建广的被褥叠得整齐,床单抚得没有一丝褶皱。胖子洗漱回来说,老夏出去了,还没回来,给他留下满心的诧异。
市场部里,元金邦如坐针毡,几乎每隔十五分钟就要往外边跑一趟,回来时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烟味。易枭知道老元的烟瘾其实并没有那么重,看着他那落寞的背影,焦躁感同身受。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十点多钟,夏建广终于姗姗来迟。
一进办公室,夏建广见老元迎上来,忙赔了不是,解释说家里临时有事耽搁了。易枭把老元领到会议室,对老夏的家事一说甚为不解,便妄自揣测起来。老元则沉思着自己昨晚筹措“敦刻尔克大撤退”时所做的推演,神色极为凝重。
片刻过后,夏建广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坐到了元、易二人中间的主位上。老元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只剩半盒的苏烟,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了夏建广,掏出打火机帮其点上。接着,他又抽出一支香烟,虽然他知道易枭并不抽烟,但还是向其作出一个散烟的动作,见对方推辞后,才回手把烟头塞到了自己嘴里。
随着一束烟雾腾起,夏建广开了场:“元总,这次请你过来呢,主要是因为我们双方的业务合作基本已经停止了,货款押在我们账上已经好几个月没动了。做生意嘛,资金成本都很高,资金回拢很重要,都不低,所以我想帮你把货款一次性结清,顺便把去年的质量事故一并处理掉。问题总得解决,拖着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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