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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有时候,她叫不上来我的名字。她知道是我,她认得出我的声音,听到我叫她“奶奶“的时候她就会很开心,因为她想念我。
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在听到我的声音的第一时间想起我的名字。阿尔茨海默症的典型症状就是如此。
我总是更愿意使用这个拗口的音译过来的词,因为这种病还有一个更通俗,但是充满歧视性的名字:老年痴呆症。
你说谁痴呆,你才痴呆。这些患病的老人们只不过是丢失了记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谁都说不好我只记得几年前的某个夏天,我放暑假从学校回家。
有一天,她心血来潮炒了一盘虾仁,非常开心地对我们说:“这是我第一次炒虾仁,你们尝尝好不好吃。”那时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我爸爸。
爸爸说:“你在说什么呀?我在家里吃饭,你就炒了虾仁。你已经炒了几十年了。”
“她愣了一下,摇晃着白发苍的脑袋:“不可能,没这回事儿,我不记得了。后来我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我的朋友们听。
那是因为,我始终拒绝承认她患上了这种不可能痊愈只会越来越严重的疾病。
直到有天她非常着急地指着我问:”你叫什么,你叫什么来着?那时我才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忘了太多的事情。
可是我在心里总是跟自己强调着:她并不是忘了我,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我的名字。
我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从小跟着她长大,她曾经那么能干,那么敏捷,发挥她处女座的本性,做事情的时候在意所有很小的细节。
并不是很久以前的过去,她还穿着白大褂偶尔去医院出专家门诊,每个人都说“您看上去精神真好“。其实她一直都是个神采奕奕的老太太,直到今天都是。
她穿着一条自己找裁缝做的、墨绿色的旗袍式的连衣裙,还有白色的平跟鞋,兴冲冲的去逛街。她说她想去买新鞋子。
出租车司机都会说:“老太太你精神真好。”听见人家夸她,她就会很开心,会很热闹地跟人家司机说,她原先是眼科大夫。
我坐在车的后座上沉默不语,因为再过一分钟这个司机就会发现,她根本没办法准确地说清楚她想去哪里。
你看,这双鞋好不好?“她问我。“好。“我说。“但是___”她脸上掠过一丝隐约的为难,“你外公一定会说不好。这双鞋上有朵花,他一定会说,老太婆穿那么花干什么。”
她的表情简直是羞涩的。她已经快要80岁,但是还总是维持着一些少女的表情和说话的方式。“别听他的,”我很认真地说,“只要你自己喜欢,就买下来。”
“我喜欢。”她微笑着,用力地点头。“那就把票给我,我去付钱,算我送你的。”
“哎呀不要,”她急了,“你哪有钱,你还这么小。”“还小啊,我都已经__-“我突然问她,“你说得上来我今年多大吗?““你,”她迷惑不解地陷入了回忆,忘记了追究谁来付钱,“你……“她陷入纠结又从这件事情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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