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很安静,队长富鸿在送她过来后,又好说歹说,轻言细语地劝他几句,让他消消气,然后就回去训练。队医给他再次做过简单检查,用冰敷处理过,嘱托下午别忘记再去体检室做个详细的检查,也走了。
现在诺大的更衣室里,只有刚成年不久的林楠琦小朋友一个人。想着刚才球场上的事,此刻就算冷静下来,也还是有些闷气郁结。
不过富鸿走之前,倒是像模像样地保证,他一定会带领“绿马甲队”获得这场训练赛的胜利。想到老队长那郑重其事的模样,林楠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富鸿是个很用心的人,这两年战绩不好,队内人员流动也大,来来回回还能球队还没完全散架,全靠老队长既当爹又当妈,在里面调节大家的关系。
林楠琦冷静下来,他也知道富鸿这个队长当的不容易,想到这里,他还有些心疼,气也消了大半。
李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过来,站在更衣室门口。上一回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过几日前的事,球队刚刚输掉比赛,毕何君把自己拎过来空降,他前往更衣室,输球过后的更衣室满地狼藉,换过的球衣散落一地,难闻的汗水味在空气里饱胀,最重要的事,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当他走出来时,罗领队一个人站在门外,心思复杂地抽烟,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二人之间升腾起一层雾帘。
那时他只想着新的工作、艰巨的保级任务、整顿俱乐部……等等,繁杂而陌生的足球世界刚刚为他打开大门,他怀着兴奋、期许、恐惧踏入其中,却唯独没有对这项运动的热爱。
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决定他成为兴盛俱乐部总经理的那个,毕何君和他坐在基地旁的木制长椅上,训练场巨大的探照灯明亮闪烁,照耀着空无一人的训练场。
毕何君很沉默,李述也一样的沉默,但他们二人的沉默,又不是同一种沉默。良久,这位他为之工作多年的老板,像聊家常那样平淡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买俱乐部?”
李述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做广告”“打响集团知名度”“护身符”“养老工作”……当然以他对自家老板的了解,李述果断选择闭嘴。
毕何君是那种颇有点浪漫主义的老板,爱花草、爱文艺,常常标榜自己不是个“俗人”。李述一般把这归结于老板们的矫情,有钱到一定程度的人好像都会这样。就好比金融界的某大佬,明明自己家族是有些产业的,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但因为男人的白手起家情节,硬是对外宣称自己是个穷小子,一穷二白创业到拥有今天的庞大资产。结果前几年和老婆离婚,被媒体大骂凤凰男抛弃下嫁白富美,也算是自食恶果。
矫情是要付出代价的。算了,跑题了。
在泼墨般漆黑浓稠的天幕下,耀眼的探照灯光打亮李述那张年青英俊的脸,他摇摇头,漆黑的瞳孔看着毕何君,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02年的时候,我买票去看世界杯,那是中国足球第一次进世界杯。我和我夫人也是那个时期的认识的。虽然成绩很差,但在现场的那种氛围和热血倒是难忘。当时看完是很失望失落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好的回忆了,人老了啊。”
李述觉得如果情绪可以具象化,自己的额头上现在一定挂着一串黑线。之前说过,他替毕何君打工的时间很长,在他眼里自家老板一直是个有文艺心,但不矫情的人,但刚刚这通前言不搭后语、模模糊糊的感慨,要不是知道老头子一直把公司的权力死死攥在手里,他差点就以为坊间传言毕何君准备放权退休,享受人生是真的。
但现在,李述似乎有些理解毕何君的想法,竞技体育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如果你喜欢的球队、球员不强,总是输,按道理是很难持续喜欢,至少不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02年国足被巴西灌四个,最后一球未进,一分未得出局,但毕何君说他回忆起来,却只记得狂热的氛围,美好的那部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后来国足再也没进过世界杯,所以冲淡了那种失落感。
如果说毕何君是被身处球场的那种氛围所吸引,那自己就是被年轻球员那种灵动所吸引。林楠琦的身上有一种孩子气的执拗,他在球场上横冲直撞,眼神总是自信又张扬,救算面对比他身材更高大的后卫,也敢公然挑衅,调皮又有点欠打地笑着,然后猛然提速变向,过掉对方,亮晶晶的瞳孔里满是得意。
李述回想了一下自己18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他从小就有些少年老成,18岁正值高考前的冲刺期,多半是每日从一个书堆挪到另一个书堆去,埋头苦读。他学生时代寡言少语,也不爱运动,健身是工作几年后,为了自己的健康才去的。
他踏入更衣室,推开门,林楠琦也立即意识到有人进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见是他,思索片刻后似乎意识到这是球队的总经理,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神变得犀利警惕。
李述站在门口,依然是万年不离身的西装三件套,裁剪得体,标准的社会精英人士。在四维悬挂着队服,一排排小皮凳不算齐整地摆着,地上还零散着不知是哪个球员的护腿板的更衣室里,尤其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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