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庞大的东西作斗争,
谁就该注意到:
他很可能因此而成为怪物。
如果你长久地朝一个深渊望去,
那么,深渊也会盯着你。
——选节自《善恶的彼岸》
时间:距今5.4亿年前寒武纪,地点:未知。
那个叫做“哥哥”的生灵,他温柔抚摸着我的身体。
我十分惶恐,浑身战栗,对着他狠狠咬去,赤红的液体从胸前流出,我挣脱掉他的怀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警觉的观察他。
“真是个淘气的小家伙。”
“哥哥”似乎并没有生气,他轻轻擦拭胸前的液体,缓缓向我靠近,然后伸出一条前肢。
“你一定是饿了吧!”
一股炙热感从我内心涌出,很空虚……很难受,为什么会这样?望着眼前的肢体,这股炙热占据全身,直冲中枢,随即转换成无法抑制的冲动感,已经迫不及待了,我渴望撕裂它!吞食它!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种空虚,那种不安。
我快速飞扑上去,将眼前的肢体撕裂,赤色的液体又一次流出来,看着那股红流,我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狂暴,肢体如柳叶般被切成碎片,散落一地。
我如饥似渴的吞食着那些肉块,它们和身躯相互交融,一阵餍足的快感袭击全身,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
“那是饥饿。”“哥哥”看着我说。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继续吞食。他又伸出另一条前肢,轻轻抚摸我的身体。这一次我没有抗拒,任由柔软的肢体在身躯上蠕动摸索,那种温暖与舒适感此时让我心安。
时间:1815年6月21日,地点:法兰西
天色渐暗,凉风微拂,密布的乌云中隐约能看到丝缕霞光,即将被埋没的夕阳努力喘息着最后一口明亮,代表着英雄不甘的心和曾经的辉煌。
傍晚的巴黎,仿佛被上帝堵住了嘴巴,寂寥无声。还没到就寝的时间,街上却已不见行人,两个孤独的卫兵守护在爱丽舍宫门口。
宫殿内,即将46岁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波拿巴坐在寝室的椅子上,一只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自然垂下,双腿伸的老远,就像躺着一样,体态有些臃肿,脸颊嘟嘟垂下两片赘肉,他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这几天在人民面前伪装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随从站在那一直嗡嗡说些什么,可拿破仑什么都没听见,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三天前比利时的滑铁卢。
那是最糟糕的记忆。在下午最后的决战中,普鲁士大军即将赶到支援英军,若如此,则会在数量上完全碾压法军。他别无选择,只能在援军赶到前迅速处理掉眼前的敌人,每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都是依靠他坚决果敢的指挥,迅速突破掉一个点,从而扭转战局,他希望这次也是这样。
战斗进入焦灼期,一大队骑兵没有经过自己的命令就去冲击敌人的右翼,使得整个节奏被拉断,他被迫调遣所有的骑兵去支援,英军元帅威灵顿公爵派步兵用方阵抵挡,雪白的刺刀将骑兵一片片人马分离,数以千计的战马横七竖八的躺在英军阵前。此时炮兵也无法支援正在冲锋的骑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批部队落入敌人屠刀之下。
一个错误就会引发更多错误,没过多久,普鲁士大军合围过来,他有心想要撤退,可神奇的是,这时一个编队借助地坑的优势,用滑膛枪和加农炮轰击掉了威灵顿的中阵,编队的将领副官飞奔来请求他支援。
如果是曾经的他,应该会毫不犹豫派部队支援,然后直突敌人指挥中枢。可这一刻他迟疑了,如果向前支援,自己也会处于对方大炮的射程内,而且双方部队悬殊太大,他不想再冒风险,拒绝支援。没过多久,英军中阵被撕开的口子重新靠士兵填补,他此时又改变想法,派所有的近卫军去支援,可战机稍纵即逝,当近卫军冲到敌人阵前时,迎接他们的,是数以千计的子弹和葡萄弹。一大片法军应声倒下,路面上遍地是死伤者,求救声和哀嚎声响彻整个荒原。
“谁来救救我们!”士兵们大声呼喊。
“走吧,事情结束了,我们输了。”他拽着一位将军的胳膊,冷静地说。
宫殿内,随从依然不紧不慢的嗡嗡说话。
拿破仑此时想:如果当时没有去支援那队骑兵,如果果断一点去突击英军的中阵,如果是普鲁士大军赶来后就立刻撤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又如果,没有带法国的家底——六十万帝国精锐去俄国,然后和欧洲各国列强签个和平条约,自己舒舒服服当欧洲名义上的统治者,不是更好吗?都怪那只兔子!都怪那场该死的伤寒!
拿破仑突然站起身,一掌打在随从的脑门上。
随从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非常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拿破仑轻描淡写地说。
他示意随从先出去,然后又一个人呆呆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拿破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盯着它看了许久,随即拧开,倒进了嘴里。
他可以接受失败,却无法承受接下来众人的评判和所受的屈辱。
随从是十分钟后发现异常的,他赶紧去找皇帝的药剂师加西古过来。
现在,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躺在地上,我,站在他面前。
我告诉随从先出去,并且把门带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最愉悦的事情莫过于享用一份美食,我将一条触须伸进他的耳朵,然后直通大脑,细细品味这个男人的记忆与情感。
时间缓缓回到从前。
第一个画面,在科西嘉的小岛,男孩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手里抱着一只黄色幼犬,他望着即将升起的日出,面露期待,双腿自然垂下,前后摇摆,丝毫不畏惧礁石下的万丈深渊。
“我出生在科西嘉,我爱家人,爱这座小岛,长大后我要成为一名骑士,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在这里过上富足的生活。‘卡帕’是母亲送给我的一条小狗,它就像朋友,陪我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看日出……”
第二个画面,少年走在一条小路上,卡帕跟在他身后,伸出舌头摇着尾巴,显得十分开心。
遇到一个转角,少年拐到巷子里,这时突然从巷子两端窜出四个高大男孩拦住两侧出口。
“哟,小个子,刚才换座位是什么意思?你就那么不喜欢失败的迦太基国吗?”
其中一个男孩,鄙夷的看着少年,嘴里说着一口流利的法兰西语。
“这和你们有关系吗?请你们让开。”少年平静的回答。
“连法语都说不准的小子!自己的国家已经不要你了,你现在归法兰西人管,知道吗?”
法语流利的男孩露出得意的神情。
少年脸涨的通红,但他没有发作。
“可以让我过去吗?母亲还在家里等我。”
卡帕在旁边冲着法语男孩汪汪叫。
“我就是厌恶你那张从容不迫的脸!除非你今天哭出来,否则休想过去!”
“我不会哭的!”少年倔强着。
“是吗?”
法语男孩慢慢逼近,少年一步步向后退,直到身体贴上墙面。
他见恐吓不起作用,便一拳打在少年的面门上,两行鲜血从鼻孔中流出来。
卡帕突然冲上去撕咬法语男孩的小腿,他用力向前踢,卡帕被甩出去撞上墙,趴在地上呜呜叫。
“够了!请不要伤害它。”
法语男孩没有理会,他走过去,用坚硬的鞋底踹在卡帕身上。
哀嚎声震击着少年的耳膜,他不顾一切冲到卡帕身边,蹲下去背朝法语男孩,用身体护住它。
其他几个男孩见状,便对少年进行拉拽撕扯,瘦弱的身体被他们硬生生拉开,扯下的衣服碎片落到地上。
法语男孩继续踹踏,然后挑衅地看着少年。卡帕不再发出声音,它的嘴角沾满了鲜血。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少年的嘴巴控制不住开始抽搐,两行泪珠从眼角淌出,流过脸颊,滴落在泥土里。
法语男孩非常满意,他领着三人在哄笑中离开,留下少年独自哭泣……
回到家中,少年再一次流出眼泪。
“母亲,卡帕……不在了。”
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就那样一直抱着,少年感觉母亲的双臂就像波涛巨浪,赋予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们就是恶魔!从那一天起,我憎恨法兰西和它的一切,我立志要将家乡独立自主,即使灵魂燃尽肉体也绝不吝惜!”
第三个画面,法兰西特鲁瓦一家军校的课堂上,教官再次夸奖了那个12岁的深沉少年,同班生每到这时,便摩拳擦掌,时刻寻找一个能揍他的机会。
少年没有玩伴,独来独往,当其他同龄孩子聚在一起游戏时,他只是远远坐在台阶上,阅读各种学科的书籍,他崇拜英雄,喜欢历史,即便遭到训斥,也只是淡淡说一句:“先生,我知道了。”冷漠、傲慢,有些教官觉得他内心早已远超实际年龄。
在一次考试中,文章的最后,他随手写下这么几个字:圣赫勒拿;小岛。
“我是一个懦夫。敏感、脆弱,害怕别人否定和忽视我。所以我拼命努力,比别人多十倍的汗水,只是为了……能和你们平等的坐在一起。”
第四个画面,法兰西共和国的首都巴黎,一位年轻军官,儒雅、英俊,比其他人矮半头,却有着强烈的人格魅力,士兵们见到他,无不发出崇拜的目光。他骑着白马行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市民们欢呼雀跃,热情迎接他们的新执政,这是军官重回法兰西,推翻君主制的第一天。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陶醉在人民的赞美声中,他们的认可,给我的人生赋予新的意义,我产生了一种崇高的使命感,我要改变这个国家,让它变得自由、平等、富足、强大,比欧洲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强大!”
第五个画面,法兰西共和国的议会上,年轻的执政官宣布对国家的各方面进行重大改革,整体围绕最初的大革命思想,他亲自起草了《民法典》。国民的拥护之情达到顶峰。
“从我执政那天起,不辞辛劳,事无巨细。我致力于在欧洲传达大革命思想,封建列强无法容忍,他们组建反法同盟。我亲自带领法兰西人民与之奋战,就像一个骑士,披荆斩棘,击杀恶龙。现在不会有人质疑了,他们都在称赞我,无论走到哪,我都是最受关注和谈论的对象,但为什么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
第六个画面,奥地利帝国首都维也纳的美泉宫,昔日的年轻执政官如今已是黄袍加身,头戴冠冕,战争性质也从最初防守保卫变成入侵领土。皇帝身边跟随数位将领,各个面露得意之色。奥地利使者情绪消沉,却强装倔强,作为第五次反法同盟的战败国之一,他只能无条件在诸多苛刻的合约上签字。
至此,除几个小半岛外,皇帝几乎征服了整个欧洲,辉煌已然达到巅峰。法兰西第一帝国正式崛起。
“还记得最初的理想吗?我当然不会忘记!那些恶龙,还在不断吼叫!任何一个人都不行,法兰西只有我能拯救!成为皇帝,集权力于一身,我才安心。获得越来越多领土和法兰西帝国的崛起就是最好印证,但仅仅是为了安心吗?”
第七个画面,沙俄帝国近郊的尼曼河,一支庞大军队排列成整齐的蛇形方阵,缓缓渡河。
他们是法兰西帝国最强精锐,浩大无垠的大军如同一条巨龙,利爪践踏的每一步,都使大地震颤不已,方圆内所有的生灵或绕路、或逃走,即便是湍急的河流,在巨大的身躯前,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但只有一个强者例外,他身骑白马,腰挂军刀,轩昂气宇,如同英勇的圣殿骑士。骑士立马于河岸旁,手举军刀,指挥调遣,挥洒自如,眉宇间时刻透露出不可被拒绝的神气,即使是巨兽,也唯有低头俯首。可这时,突然从白马前跑过一只兔子,坐骑受惊,竟将骑士摔到了沙地上……
“我,拿破仑·波拿巴,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世界的征服者。什么大不列颠,什么沙俄帝国,不过是即将被碾碎的蝼蚁。我坐拥百万雄师,万里疆土,可为什么会让一只兔子绊倒……错在哪了?”
时间回到现在,宫殿寝室内。
皇帝依然躺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我将他扶起,帮助他吐出渗进胃里的毒药。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这是在哪……”
皇帝的声音很虚弱。
“您在自己的寝室,陛下。”我说。
“加西古先生啊……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陛下,您的随从告诉我您服毒了,我怎么能睡得着?”
皇帝勉强挑动嘴角,做出一副憨笑的样子。
“哦,辛苦你了,加西古先生,我只是不小心……把它当水喝掉了。”
我直勾勾盯着他没说话。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异常吗?”
皇帝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还是没搭话,收拾好东西,起了身。
“既然陛下已无大碍,回去后我会凑几副药送来,现在我就不打扰了,请您早些休息。”
说完我便开始往出走。
“刚才……在我头脑里的……是你吗?”皇帝突然问。
我停下脚步,把脑袋转过去,脸上的表情像是秘密被揭穿一样。
“怎么?让您不舒服了?”我低沉地说。
皇帝把眼睛转到别处,避开我的目光,他的表情显得既诧异又惶恐。
“没有……你,究竟是谁?”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他们从此便再也没有出现,你想知道真相?”
我一边说,一边朝他移动,慢慢的。
“你……你不要过来!”
皇帝慌张的在周围四处摸索,寻找能防身的东西。
“死亡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了,毕竟刚才,你还热衷于此事!”我盯着地上的小瓶对他说。
皇帝似乎摸到一把短刀,他用双手举着,刀尖对我,然后低下头,不与我对视,双腿弯曲,胳膊不断颤抖。
我继续朝皇帝移动,他一步步向后退,直到身体贴上墙面。
“你是恶魔!你们为什么都这样?”
皇帝抬起头,我看到他那张委屈到近乎要哭泣的脸。说完这句话后,一条粗壮的触须伸进了他的嘴巴里……
“这里是哪?”少年问。
“科西嘉,你生活的地方。”一个声音说。
“我怎么回到这里了?”少年问。
“卡帕想见你。”那个声音说。
“卡帕?”
一只小黄狗朝少年跑来,它的前肢搭在少年腿上,黑亮的眼睛闪着光,尾巴摇的像拨浪鼓。少年俯下身子,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你怎么还没有哭出来?”
法语男孩出现在少年身后,一把抢过卡帕,摔到地上。
“不要!”少年大声喊。
这时,法语男孩消失了,卡帕也消失了,面前出现一个女人。
“母亲,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少年呜呜的哭。
女人什么都没有说,轻轻抱起少年,他安静的在怀抱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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