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她就在三个灰色的身影之间穿梭,闪躲、反击。像一只不愿被捉住的蝴蝶,在密布蛛网的灌木林间上下翻飞,寻找微茫的出逃路线。
与上一场完全一致的三打一,只要不傻的人都明白,这个所谓的混战比试,已经完全失掉了公平性。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王佩佩的三个对手,比起此前西骏营的三位年轻人,身手要差上不少。饶是如此,也已经让她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境地。
这三位灰衣少年使一路很板正的拳法,招式朴实、步伐变化也不多。但一眼便可看出,这三人师出同门。而且,他们与围攻鲍亦岚那三位一样,并未在第一轮机关测试中出场,且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明显的行伍气质。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苍山派的比试,竟成了宋家随意操弄的皮影戏。想让谁晋级,想让谁落败,看来都得随宋定远的心意。而对此不满的人也不止我和那些赌徒,场下的大部分观众多多少少有些意兴阑珊。本来充满悬念,精彩刺激的选拔比试,如今变得味同嚼蜡。
我想王佩佩落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惟愿她不要跟鲍亦岚落得相同下场。通不过选拔事小,被打个皮开肉绽,重了可能落下病根。就算不重,女孩子要是脸上受伤,保不齐就破相了,那也非同小可。
只不过,擂台上的王佩佩恐怕并不这么想,她仍然顽强地抵抗着,整个擂台宛如一片无声的漩涡,在被水波慢慢吞噬前,她努力要扑出几个浪花来,可是给谁看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三个灰衣服的小辈看起来比上一场那几位要温和得多,他们始终没有使用太过致命的招数,似乎一边周旋,一边在劝说王佩佩放弃,别把精力浪费在这场注定无法成功的考试前。
是啊,即便不熟悉佩佩的人,此刻也应该能全然看出,她不要说以一敌三,对付这三人中其中一人,恐怕也是极为吃力。这便是乡下童生的先天劣势了,即便有很好的身体天赋与悟性,可苦于无人指点招数,仅凭乡坝头耍的王八拳,哪里有可能打得过这正经名门练出来的弟子。
那三人眼见劝说无果,动了真章。少年右脚弓步向前一迈,左掌顺势劈下,佩佩格挡住了,但力道过大,身形失去平衡。另一个姑娘瞅准时机,上前一个锁技将王佩佩单臂与脖子紧紧抱住。
两个灰衣后生很温柔地将王佩佩送出了擂台,体面,但王佩佩并不领情,她一直挣扎着,直到裁判宣布她已经确定淘汰。心碎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起来。
我赶忙跑上前去,眼前的场景同样令我这个观众无比酸楚,无论是我们一路来的努力,还是王佩佩心中小小的梦想,抑或我自己的小私心,在这一刻都随远处的云霞一同破裂了。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自从我记事以来,头一回看到她这么难过,她的哭泣开始转为一种简断抽搐和哭嚎的状态,似乎想要压制体内的某种强烈的情绪,但最终无法成功。
“别太难过了。”
她蹲在地上,不理我。依旧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辫子像一根黝黑的麻花,随着抽泣的身体微微摆动。宽阔的校场依旧人声鼎沸,但这热闹的情绪,全然与我们二人无关。
“只是,只是一次考试,别放在心上了。”
她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忘了。”
“什么?我忘了?”
“蛋蛋。”
“我才没有忘。”
我这么说着,将脸转了过去。但是,我的确是忘了。
在她终于愿意起身之时,还好我的包裹里还有一张没怎么用过的手帕。我将它从里面翻出来,靠近鼻子闻了闻,确定没有汗味或者其他的任何异味。我把这个手帕递给佩佩,她收了下去,以极小的声音回了一句谢谢。这才终于让我好受一点,我们并排走着,准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这些混账的赌徒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喊着,每个围观的人都拼命向前凑,从擂台后方看过去,无数只向前伸展的手形成了栅栏,而在栏杆之间则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头。他们的表情并不都是欣喜,竟有几个人看起来颇为忧郁,而更多的,则是一种麻木。
我熟悉这一切,生活在苍州的人无不熟悉这一切。当人多起来,其数量的庞大则会代替每一个鲜活的个体,成为一种新的感受,代表每个发出声音,呼出气体的人,影响着群体外的其他人。
我有时会非常恐惧厌恶这种狂热,比如说现在。
一个白衣的苍山派弟子走近,他的发型比其他人都更讲究,他开口说话,看着我们说:“两位稍等,待结果揭晓,再离开不迟。”
结果?什么结果。他肯定不明白,属于我们的结果早已注定,不是失去了拜入山门的机会过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仍然在人生岔路的位置处等待着。而是就此,过上和我们的父辈一样的生活,那种毫无波澜,像磨坊里不停打转的骡子一样,直到牙齿脱落,也看不见任何新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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