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刘河洋辍学后,没多久,曹省也辍学了。一块来上学伙伴,就剩下我和曹尚伟,而曹尚伟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不知哪天也会走。何况我们俩也各自有了自己新朋友。而我好朋友刘蒙加入辍学大军。关于丁召烦恼解决了。天气越来越冷了。
不知不觉中窗外飘起了雪花。有的雪花重重叠叠,有的却越散越远。雪花更大了,漫天飞舞。我们呵着手中笔,看老师粉笔在黑板上叽叽喳喳写个不停。世界在粉笔末和雪花弥漫下,安静了。雪停了。我们欢腾着,闹腾着。
中午回家吃饭,我拐过路口,迎面遇到小学时喜欢的王霞。她正和王雪以及刘惠有说有笑走在路上。王霞应该是打工回来过年。她的马尾辫没有了,成了飘逸披肩发,还染了,金黄色,脸色更白了,比瓦楞上白雪还白,穿着粉红色挖云白边羽绒服,腿上却是肉色丝袜,显得小腿儿越发纤细和匀称,高跟鞋在路上邦邦作响。我从她们旁边骑车一闪而过,想必身着破棉袄和掉色牛仔裤,还不如旁边看着像村姑王雪和刘惠好看吧。曾经喜欢的邻家女孩,变成了惊艳的不认识模样。我心下已说何种感觉,只一个想法:
穿这样,冷不?
元旦了。班里举行了晚会。班主任用班费买来了瓜子和糖,彩纸和彩带,布置得教室跟结婚礼堂似的,一片喜庆。老班一首《大约在冬季》开场后,便是自由歌唱时间,却没有多少同学敢唱。而同桌姜清一连唱了《伤心太平洋》、《光辉岁月》、《爱》等脍炙人口的歌。他头发还是那样油亮,歌声并不婉转动听。可我还是被他勇气折服。柏玲终于将平时爱模仿的《超生游击队》搬上了讲台,惟妙惟肖。我只有在人群中磕着瓜子,吃着糖果,喝彩。
班里喜欢的人,我还是没有表白,也已不打算表白。上次自习课上流泪,我想便已经丢掉了在女生面前最重要的形象。年终考试了。而我成绩还跟期中考试时差不多,是班里十一名,各科成绩大概也都是“别来无恙”,与十个奖状擦肩而过。我校园生活似乎就这样稳定下来,时光就这样一天天闪过。
短暂寒假过后,我们又调位了。
这次我的座位在门口第二排位置上,很满意,因为周围“邻居”都是老实人家老实孩子。过道对面是曹满阳,四方脸,脸蛋胖乎,木木的,又带点苹果红,人挺老实,平时在班里很少说话,正是如此,以前我没怎么注意过他。我正后面,是大胸女,张娟。她同桌是李翠花。而我新同桌是杜丙,人似乎很不错,脸色黝黑,性格温和,不过有时脾气蛮执拗——这点是后来我从他跟张娟关系上感觉到的。
只是,我和杜丙似乎玩不到一块去,毕竟我们都各自有玩耍小圈子。我们俩聊得最多话题是后座位的大胸女张娟。起初,我没看出什么端倪,后来才渐渐发现张娟偷偷在给杜丙传纸条。杜丙看过后,却总撕掉扔垃圾桶,问他什么事儿也不说。随后我从其他同学那听说,
原来,张娟喜欢上了杜丙。我蛮惊讶,毕竟杜丙长得也不太帅气,人又黑黑的,个头不高,跟个黑土豆似的。可张娟对杜丙的喜欢,超乎了我想象。张娟一天到晚,给杜丙写纸条,开始还比较隐秘,避讳着我们,后来在杜丙不理会时,干脆就“明目张胆”,强行将纸条塞给杜丙。于是杜丙后背衣服常常被拽起小山丘。每到这时我就在旁边起哄:
“咦……”
张娟脸上笑眯眯,脚下却使劲儿踢我凳子,邦邦响。可无论我怎么发出更唏嘘声音,笑话她,奚落她,张娟纸条还是不改初心地塞过来。后来我都有些替杜丙感到感动了,便试探杜丙说:
“那谁长得也不赖嘛,一点都不心动?”
杜丙只是嘿嘿笑着,也不说话。他就像张娟喜欢他一样,坚定的,不喜欢她。他们俩这点倒是很般配。后来我双手作圆,放在胸口上比划,小声对杜丙说:
“多好哇!”
我言外之意,这种好事儿,大哥你就从了吧。
谁知杜丙梗着脖子对我说:
“要愿意,你去啊。”
我倒想呢,可人家喜欢的人是你嘛,我心说,得嘞,红娘看来是当不成咯。
这时我跟曹满阳走得很近,关系好到一度超过汪滨和高风等人。曹满阳说话慢声慢语,笑起来嘿嘿的,又长了一张木木然大脸,天然的带着憨气儿。他舅家,也是旋庄的,下午饭常去姥爷那儿吃。我没事时,便常去找他。我们俩在回来路上,说着男生女生的事儿,又常常打闹起来。曹满阳这人看着老实,其实很皮。我们俩无聊的打闹,有时急眼,甚至翻脸了,过不了一天,又都和好了。可不知为什么汪滨好像不太喜欢跟曹满阳玩,却跟岳静婉哥哥岳涛玩得多了。校园生活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传达室兼小卖部那里,来了一种美食,外观跟三明治似的,淡黄色松软满口蛋香味面包,中间夹着奶油,又香又甜,甜而不腻。吃下一口去,舍不得咽下。一块“三明治”面包,只有巴掌大小,却要一块二毛钱。我们一顿饭也不过两三块钱。想吃这面包,只能从一两天饭钱里节省。我很羡慕那些天天买“三明治”面包同学,心想有钱真好,等我有钱了,也天天吃。
这次调位,柏玲位置并没动。我在她斜上方,一转头就能看到她。没有表白,不想表白,可我依然想偷偷看她。她脸色痘痘越来越多了。后来她不知是不是知道我在看她,我每次转头,我们目光总会相遇。柏玲没有再骂我,每次看得我心都乱乱的。天气暖洋洋,日头照旧。但初一下半学期,我可以说是在两场“暴力”风波中结束的。那时也怪我,或说班级里的风气,让我们都有些狷狂了。
“有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政治课上韩老师一连问了好几遍,班里却鸦雀无声。
这也怪不得我们。春天下午,原本就发困,而韩老师长得不漂亮吧,讲课还是一层不变,照本宣科,胳膊撑在讲桌上,带着浓郁鼻音,瓮声瓮气地几乎照着课文逐句逐字念。这个场景看一眼就想让人睡觉。课堂上异常沉闷。有时我见到如此冷场,也很为韩老师感到难堪。生活总是这样,当有人顶你时,许多人都跟着顶你;当有人冷落时,很多人也都是沉默的。
“没人回答?那好,我开始点名了啊,”韩老师道,“丁召,你起来回答这问题。”
丁召懒洋洋,仿佛拖着千斤重身子站起来,梗着脖子却说:
“不会!”
“如何加强自我道德修养,这么个问题,你就没有一点可说的?”
韩老师语气里有些生气,又好像在暗示什么:随便说点也不会吗?
“没有!”丁召冷冷说道。
“好,你坐下吧!”韩老师气哼哼道,“汪滨,你来回答?”
我好朋友汪滨蔫头耷脑站起来,好像还不知什么问题,便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韩老师又点了几名同学,大体情况还是如此。
“你们还想不想学?!”韩老师气呼呼道,可班里还是一如刚才鸦雀无声。于是韩老师只能板着脸,继续照本宣科。直到有次,她又这样问时,丁召在下面说,不想。丁召声音不大,却在安静教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不想?不想学就拉倒!””韩老师将课本摔在讲台上,呼呼的回了办公室。
。班内窃窃私语。我们都觉得丁召要倒霉了,韩老师肯定是去校长那儿告状了。可不多会儿,韩老师就回来了。校长没有来。韩老师脸拉得老长,不再理会丁召,甚至不再理会,又捡起课本旁若无人般念起来,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丁召摇头晃脑似乎很是高兴,仿佛是斗胜了的公鸡。我们不知道,丁召为何跟韩老师这样过不去。反正政治课上,我们都放肆起来,做什么的都有。而丁召更肆无忌惮,后来竟然公然睡觉,呼噜震天响那种。这终于惹恼了韩梅老师。
“丁召!起来!读一读下面这段话。”
丁召被同桌晃醒了,站起来,满眼惺忪。
“第三段!”韩老师提醒说,“读课文!”
丁召故意拉着长音儿道:
“作为中学生,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尊师重道,孝顺……”
“你就不能好好读!”韩老师看着他道,“嗯,怎么不读了?”
丁召红着眼翻了个红眼:
“不会!”
说完他闷头就坐下了。
“汉字也不会读?!”韩老师阴沉着声音,“谁让你坐下的,我让你坐下了吗?!”
丁召理也不理,旁若无人。韩老师彻底怒了,以从未有过的高嗓门道:
“还尊师重道呢,你还是蹲级生呢!就这点觉悟?!你给我出去!”
不知是不是蹲级生这三个字刺痛了丁召,他以不小于韩老师声音反击道:
“不出去,你能咋地?”
“出去!!!”
“就不出去!”
韩老师又将课本摔在桌子上:
“你们这帮学生怎么回事!啊?我教不了,不教了还不行?!”
“那你走哇!”丁召道。
韩老师终于被气得呜呜大哭,夺门而走。我们从屋门那看到,韩老师骑着摩托车,一阵呼啸地离开了学校。我们仿佛还能听到轰鸣摩托车声中的哭泣声。这事儿闹大了。韩老师回家后,好多天都没来学校。那天,我们校长和班主任各自骑着摩托车离开了学校。我们猜测,他们肯定是去韩老师家请她回来了。那么回来时候,丁召必定要挨处分了。我们校长个头不高,看着很面善,其实以严厉出名,从不怕学生报复,看到不良现象,当场训斥学生,脾气大得很,更有传说,曾经有个二流子学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叫去校长室,还未进门,我们校长从里面窜出来抬脚就踹,一脚脚把他踹到最东面厕所那,足足有两百多米远。全校学生都怕这校长,就连老师也都怕。丁召表面上还满不在乎,我想他内心也是有些颤抖的吧?我念念不忘他对我欺负,阴恻恻的等着校长回来收拾他。
随后汪滨告诉我了个劲爆消息,丁召跟韩老师其实还是同村,又问我知道丁召为何还这样刁难韩老师不?我自然茫然地摇头。汪滨说,因为丁召瞧不上韩老师,她没学历,不是大专,不是中专,就连高中也没上过……我很吃惊,初中老师,竟然连高中也没上过,怎么当上老师的?汪滨继续解密说,这都是因为韩梅父亲曾经是村支书,以前小学归村委会管,这样韩老师成了他们小学老师,后来又被调到隔壁小学,咱学校缺老师严重,才又把她抽调上来。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又有个疑惑,汪滨怎么知道的?他说岳涛大姑家就跟丁召和韩老师同村。最后汪滨一再嘱咐我说,这件事儿只告诉我了,千万不要跟其他同学讲。
我没有跟其他同学讲。
很有意思的是,很快,曹满阳也神神秘秘告诉了我一条类似消息,就连最后结语也是如此类似:
“这件事儿千万不要跟其他同学说啊,我只告诉你了……”
“好的,好的。”我说。
我没说。可没两天,好像全班同学都知道了这样新闻。
韩老师被叫回学校那天,我和丁召都没等来校长训斥。只有班主任杜老师走到丁召面前说了两句:“你这孩子!再怎么着也不能跟你们韩老师对着干啊?以后不能再气你们韩老师了。听见没有?!”
韩老师再上课时,什么也都没说,就像从未发生过,照例照本宣科讲课,不再提问学生,讲完课就走。这件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这给了我们一种错觉:我们仿佛可以向讲课不好的老师,表达不满。
不满,非常不满,尤其对历史老师。
我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越来越讨厌那个曾经看好我是“人才”的历史老师了。
年终考试过后,黑黑的历史老师好像有些变了。他上课时,时常发火,有时因为后面学生窃窃私语,有时因为某个学生打瞌睡,甚至有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为何要发火。我们感觉,历史老师可能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后来却发觉事情并非如此。
我们老老实实听课。历史老师找不到发火地方,讲着讲着课,就忽然夹枪带棒说,我们这样的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最后他干脆很明了抱怨,我们成绩如何如何差,说我们一个个不知道学,讲了又有什么用,讲了我们也不学,学了也记不住,跟狗熊掰棒子似的……他甚至突然拍桌子大发雷霆,发过后,又板着脸自顾自讲课了。从他冷嘲热讽中,我们不难看出,在他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掉渣学生,垃圾学校的垃圾学生,他仿佛以教我们为耻,又好像是我们埋没了他教学才能,阻挡了他前途似的……
于是很多同学都悄悄喊他“黑蛋”。我也喊他黑蛋,不光私下喊他黑蛋,还当着他面喊。当下课铃响起,尤其历史老师快走到我旁边时,我就扒拉着杜丙胳膊,扯着嗓子喊:
“黑蛋!黑蛋!”
历史老师投来怀疑目光。
“去不去厕所?黑蛋!”我补充道。
我不止喊,还写纸条。我把一张纸条放在桌子靠边的书本上,纸条上的字,写得比较狠:黑蛋之墓。故意让从过道走来的历史老师看到。历史老师曾向我瞟过数次眼,似乎也有些狐疑,不过,我每次朴实动作和真切眼神,始终让他相信,我是冲着杜丙去的。我自以为“演技”炸裂,天衣无缝了,可万没想到,有天还是招来了大麻烦。
那天中午最后一节历史课,老师很早讲完了。我们在班上自习,心下却期待着下课铃声,忽然,看到历史老师把王传海叫出去了。我们以为,可能有私事儿老师要对他说,可随即却听到了历史老师低吼声,以及啪啪的巴掌声。我还歪着脖子往外瞧热闹。这时刘传海再也没有往日拽拽神气,铁着脸低头走进来。接着刘传海后面的王帅也出去了。
一样的低吼声和巴掌声响起。王帅耷拉着脑袋进来。随后就是爱亲男生又在人家脸色留下唾沫的后排男生朱健……我心里窃喜,这是怎么了,难道老天开眼了,让历史老师挨个收拾那些班里坏蛋?。时间一点点流逝,我感觉快要下课放学了,叫人的行动,终于停下来。历史老师也进来了。他脸色严肃,黑黑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在班里过道走了一圈,走到我桌子旁,忽然一个低沉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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