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暑假过后,我们战战兢兢走进校园。
还好。旋庄中学还在。初三了。我们也终于从最下面那排教室,转到地势最高那排教室。除却开了化学课,增加了一位化学老师,语文又换成了初一杜老师外,其他科目老师都没变。我们学校也终于有了新面孔。遭遇六年制表姐,终于升到初一,成了我学妹。最令我意外的是,出去打工一年的司晓晓竟然又回到学校了,跟表姐同班。她的归来就跟离去一样,那么突然。
可我们俩到底还是没有什么交集了。她上她的初一。我上我的初三。偶尔放学时,我遇到表姐说话,旁边司晓晓拉住我请教数学题,再也没有太多交集。我仍然很开心,心想,只要司晓晓还继续上学,那以后我们就不会没话题,就不会真的陌路。
初三同桌换成了马玉华。马玉华一直是我并不熟悉存在。我对他最深刻印象也不过是,他在下面那个教室里,冬天,穿着家里做的棉袄,外面套着蓝色上衣,头发有些长,在走廊前第二个临近窗户的座位上,安静坐着,安静上课、下课、放学。他似乎是个安安静静老实孩子。这让我开始对他很有好感。我们又攀谈起来,知道他亲姑姑还是邻队本家出了五服的婶婶。于是我们俩很快熟络和亲切起来。
只是我后面桌上,却是司彦帅和丁召。司彦帅好说,毕竟以前是我小学同学;可是丁召在我斜背后,就很不舒服了。唯一安慰是,自从那次“开战”后,我们俩再也没有龃龉。可不久,我们学校忽然要学什么学校模式,将前后课桌拼在一块,说有利于学习交流增加友谊,说得好像跟推销产品似的,百利无一害。于是我和丁召天天面对面,别提多么别扭。我觉得老天像是在跟我开玩笑,那么多同学,偏偏让我们俩前后座位,偏偏让我们拼桌。直到后来,我们“大合堂”才稍稍化解了这种尴尬。那时我们两个班学生都是二十多人,老师为了讲课方便,就将我们两个班常常合到大教室,一块上。
每次从教室去大合堂教室时,我走在走廊时,都板板正正携着书,装成很斯文样子。毕竟下面教室表姐,最主要的司晓晓,会瞧见的。
初三伊始,的确让我感觉到困难。就拿新开科目化学说,以前父亲总是显摆“一价银二价镁”,说化学很好学,那些知识都是死的,只要记住就可以了。刚开始我也确实感觉化学很有趣,正式开课后,面对那些英文字母化学符号,头就大了,还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背化学元素周期表。物理学起电路,好多公式有时用的对,有时用错,也不知为什么。曾经引以为自豪数学,越发“泯然众人矣”。初二数学成绩我还能勉强及格。可到初三,我数学成绩每次都很稳定——每每都不及格。初三数学题好像很变态,不是单一知识点就能解决了的,都很综合,我不是在这里卡壳就在那里卡壳,在环环相扣解题步骤中,败下阵来。当时我觉得是以前基础不牢固缘故。当然肯定有这原因。而其他科目也不用说,马马虎虎的样子。
却说张超终于如愿以偿考进县城教学质量第二的实验中学。这对我来说是莫大鼓舞。于是我也曾暗自下决心,收收心好好学。可真到用功时,就感觉学习这玩意,对我来说,就像水里鱼儿,看得见,摸得着,却怎么抓也抓不住。在初三“磨合期”过后,我又进入了不慢也不快很滋润的学习状态中。这样日子一天天溜走了。
贫困人家生活就像过山车,总是上下颠簸。首先我们家电视机坏了。那台在二姨家就看了许多年十四吋黑白电视机,在我和妈妈没日没夜观看下,终于宣布“下岗”了。可我已经习惯了拥有电视机日子,突然失去了很难受,简直百爪挠心。我安慰自己说,坏了就坏了吧,反正要中考了,也许并不是坏事呢。其实我最担心的是,电视一坏,不知哪个年头再能看上电视了。可失去电视跟随后发生的事儿比起来,真的是微乎其微,小到不能再小了。
父亲在工地上出事儿了。
电话是与父亲同在一个工地上的舅舅打来的。舅舅在电话里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说父亲在十多米高的架子上扛钢管,脚滑了,跌下来,父亲当场不省人事,还说安全帽摔成了两半,父亲已经被送进医院,做了手术,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母亲急忙问,到底摔在哪里了,人怎么样了?可电话那端舅舅前言不搭后语,也没说明白,只安慰母亲说,人没事儿,不用担心,后面又说了什么,太嘈杂听不清,便挂掉了。母亲重拨回去,接电话的却是另外的人,想必舅舅用的公用电话。这让母亲无端猜测起来,越发恐惧和担心起来。我也跟着焦灼和忐忑。
幸好,父亲在他二姨夫本家侄子工地上打工。母亲随后辗转终于知道了父亲详细情况。事情并没有想象中严重。父亲什么坐骨摔得粉碎性骨折,已经打了钢板,躺在床上不能动,有舅舅照顾。母亲宽心下来,又唠叨着要去淄博看父亲。可母亲晕车晕得厉害,平时坐拖拉机都晕,还要抱着三四岁弟弟,去人生地不熟淄博,蛮麻烦的。最后母亲还是抱着弟弟去了。
两个多月后,父亲回家了。父亲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他跟我说,那天他站在十多米架子上,心里就有点发慌,扛上钢管从一个架子走到另一个架子时,脚下一滑,掉下来瞬间,以为自己就这样完了;他还跟我说,当时做手术时,医院没有麻药了,固定钢板需要用手电钻打眼儿,只能硬忍着……平时手上划个口子都那么痛,我想象不出在骨头上钻眼儿是有多痛,而且还要听着轰鸣的手电钻声音,那将会是多么可怕场景。
“你忍也要忍,不能忍也要忍。没法子的。”父亲说。
父亲指着右手变形的大拇指说,那是在我小时候为了赚奶粉钱,冬天打工砸伤的,又指着左手小拇指头说,这半截手指头是在弟弟小时候,在河南打工时挤伤的;又说我们俩好不容易大了点吧,现在大胯又摔伤了,也不知道打工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虽然医药费老板全付了,可父亲回来后,躺在床上静养,家里顿时失去了经济来源。很快,家里山穷水尽,又有些揭不开锅了。等到父亲能下床做饭后,母亲抱着弟弟二次去淄博向老板讨要赔偿款,只要出几千块钱。父亲痊愈后,便马不停蹄回到工地,专管做饭。可那老板是“二手”包工头,并不能长久。而且父亲在电话里说,下雨阴天总感觉大胯隐隐作痛,可能以后干不了重活……
眼看弟弟长大了,父亲能出去打工,家里渐渐有些起色了。可现在父亲受了重伤,以后到底怎样真的不知道。我感觉老天就像个小丑,总爱捉弄人。我们家也似乎永远这样子,永远没有翻身之日。
就在父亲回到工地没多久,好像从未举办过家长会的学校竟突然宣布两个班不到五十人的初三年级开家长会。班主任说,每位同学家长必须来参加。那时我们刚经历过期中考试。我自忖自己成绩不能令父母满意,那两天总在琢磨如何躲过这次家长会。
“老师,我爸打工受伤了在家躺着,弟弟也小离不开我妈,这次家长会……”我自以为理由足够充分了,有天下课后,拦住班主任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