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时学习压力并不是很大,因为是“二战”,数学、英语、政治驾轻就熟,唯独专业科《物理化学》有种“他们科学家死了也不让别人活着”的感觉,不过也有条不紊一点点啃着;恋爱压力也不大,闲暇时与黄雅丽时不时聊天,徐徐进行;只有工作压力是最大的。
工作上的压力,很大程度上,来自杨少春。
上班十多天,就遇到公司一年一度检修,七八天检修完,我便正式开始学习DCS操作。DCS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化工最常用的操作系统之一,英文全称“DistribtedCntrlSyste”,直译是,分布式(分散式)控制系统。当我真正接触化工操作时,才对化工“三传一反”、“三大平衡”等知识有了更深切体会。学DCS,刚开始很不容易,常常顾此失彼,有次我见分馏塔底液位增加,便加大蒸汽,可怎么也调不平稳。这时杨少春突然大声呵道:
“王博!你在干什么?!”
我有些懵了,转头看他。
“你没看到,前面进料已经增加了?!后面脱轻塔为什么还不加进料?!进的多,出的少,这样能调稳了吗,啊!”
好吧,我的确没有看到反应进料已经增加。因为前面那块是杨少春看着,他加了进料却没有知会我,或许是忘说了。杨少春逼逼叨叨没完没了,说,这就像小学数学题,水池放水,进水管开大了,出水管开得小,时间长了,液位怎能不涨,说我是不是看到液位增加就以为蒸汽小物料蒸不上去,只加蒸汽?说学这个怎么能没有大局观……
“不就是物料守恒吗?!”我心想。
不管怎样,我没找到液位增加真正原因,是我问题。可杨少春后来每每由工作上升到生活,由似乎不顺眼上升到各种人身攻击。
那天班长派我和杨少春去化验室把废料倒了。那废料桶近一米高,满满的,十分沉。我们俩各抓住两边把手,勉强能够提起,往外走。这时他突然又发火道:
“你会不会干活?!拉起来!不拉起来,怎么走!”
拉起来?两人往上提就很费劲了,还要像斜拉桥似的使劲拉?从力学讲也费劲啊!还特么说我不会干活!即便如此,麻蛋,你就不能好好说好吗?!
杨少春常常用非普通话吼道:“你说话咋那么土!咋那么难听!”
有时我在外面巡检,跟班长汇报情况,刚汇报完,对讲机响起杨少春声音:“你以后用普通话讲话!”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心想,有病吧,我们鲁西南的话难听吗?我还听着他嘴里潍坊土话难听,老是咬舌,又快又难懂,叽里咕噜跟个洋鬼子似的!本来就是地域差异,又有什么好说的,何况我跟班长汇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怎么不让班长改掉“弗兰”口音,怎么不让姜厂长不要讲纯正的淄博话?!
若一个人对你看不顺眼,无论做任何事儿,他总能挑出毛病。刚学DCS时,我目不转睛盯着电脑。杨少春看不顺眼,又说:
“老盯着电脑,一点都不灵活!”
开始上班我还穿自己衣服,后来那些衣服脏了洗皱了,感觉穿新衣服太浪费,就穿着工作服上班。穿着衬衫的杨少春,便说:
“你不觉得穿工作服难受?”
我笑笑不说话。他又说:
“这么邋遢!你女朋友怎么看上你的?可见你女朋友也不怎么讲究!”
当时我很生气,抨击我就算了,他为何还抨击我女朋友!有些后悔之前他问我有女朋友时,我说有,忍不住想怼回去:你这样干净利落,快三十咋还是老光棍?他上班时常跟我们说他以前跟多少女孩谈过,床上技术多么猛云云。他也时常对化验室女孩品头论足,但有个女孩,好像从来没有谈论过。当时我没注意,后来才从别人那听说,原来他们俩谈过。
那女孩现在还在公司上班,在我们班上。其实起初我就注意到那女孩了。她个头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很匀称,白净皮肤,圆圆脸蛋,有点婴儿肥样子,戴眼镜,说话柔声细语,很文静、温柔模样。后来我才知道她跟我还是老乡,一个市里的。再后来杨少春也鲜有提起她,据他说,当时都把她带回家见家长了,他们俩最后闹掰主要是因为他想赶紧结婚,而她还不想结婚。杨少春经常去化验室跟那些女孩闹着玩。也许他们俩当初就是这样开始的。我到公司时他们俩已经互相不说话。至于他们分手真正原因,我想就杨少春这样脾气,也不用多说。他单身也活该。再再后来,下班时候,我偶尔也跟那女孩当然另外一女孩,一同骑车回宿舍。从交流中,我可以感觉到老乡是个踏实纯真女孩,各方面都很好,只是唯独眼神不太好,不知近视多少度?即便后来戴上了眼镜。
那时我天天没有不挨杨少春凶的。一天一次都是少的。我每天除却要忍受杨少春臭脾气,还要忍受他高高在上对我呼来喝去感觉。饮水机上水桶空了,刚到公司时都是我去换,后来这件事仿佛是我的了,时间长了便很烦,有时假装看不到,杨少春十有八九都说:
“王博,没水了,换水去!”
不爱说话的汪鹏,其实是杨少春表弟,在我进公司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这就是大家都喊杨少春大表哥原因。班上包括班长在内只有五个人,盯盘便分成两组,自然我和杨少春一组,杨玥跟冯腾翔一组,一组盯盘,另组就休息,每两小时一换。工艺不太稳定,班长说出去个人调阀门,我和杨少春在休息,杨少春每次都说:
“你出去调阀门!”
有时我从外面回来,忘了关门或者没有关好,杨少春就嚷道:
“不是跟你说了,进门要关好门!关好门!”
姜厂长进中控室看DCS操作情况,走时习惯性地没有带上门。
“王博,关门去!”杨少春玩着手机道。
快到下班了,杨少春不管排好的值日表便道:
“你怎么还不去拖地?!”
……
中午吃完饭,谁都不愿意动,要巡检,还要取样,我去;下班时,要到厂子外面蒸汽站抄数据,拖完地,我去;压缩机里润滑油满了,要放出来重新倒入油泵,我去……刚开始我还以自己是新人、自己是徒弟、自己是来考研安慰自己,后来却越来越烦。那时杨少春常常说“吃亏是福”,然后举出很多例子,话里话外似乎想让我接受这种“不平等”现实。我心里泛起冷笑,吃亏是福,或许不假,可这不是你欺负我的理由。只有领导在场时,杨少春才会享这种福——积极地出去干活,我想去都不让我去,生怕抢了他表现机会。
杨少春不止对我发脾气,去食堂吃饭,对盛饭师傅略带语气地说,他要那根大的,给他换根,食堂师傅见他语气蛮横,似乎有些生气,说了句,每人都挑大的,那怎么能行,没想到这惹毛了杨少春,当着很多人甚至姜厂长和王总的面,对那叔叔辈师傅,大肆咆哮,说,咋了,我换根大的怎么了?食堂饭菜弄得这么难吃,还不让人换根大的了?!你就是个做饭的,咋呼什么!那食堂大叔,拿着勺子气得直打哆嗦;发工资时候,工资条上数目常常跟自己算得有些出入,有时少个三五块钱,或者十多块钱,只要不对,杨少春都去找五十多岁女会计理论,吵吵闹闹,有次因为两块钱,走廊响起“两块钱也是钱,两块钱也是我应该得的”杨少春歇斯底里声音……
阎王难斗,小鬼更难缠。我越发体会到班长说杨玥是墙头草的意思了。
杨少春说我说话土时,杨玥说:
“王博,你就不会说普通话吗?像我有点东北口音,还好哇,你们那的话,真不好听。”
杨少春说我邋遢时,杨玥也说:
“就是的,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呢,像大表哥打扮干净利落多好。
“哎你说你,皮肤又黑又糙,也不用点香水,不用点化妆品。
“还有你发型,是五块钱的吗?我跟你说,以前我是干理发的,跟你个忠告,你这头,留长点,跟我这般,烫一烫……”
有时杨少春都说完了,杨玥还在那碎碎念。每次杨玥说完,都不忘说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