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黄杏说,关于新的工作岗位,需要考虑一下,他要回马道河好好想一想。这段时间的工作超乎自己的预期,他得冷静一下,欲速则不达,太过顺利以后就可能无法抵御风浪。我陪你一起回去吧,黄杏自信在这里,他能尽情发挥自己,这可能是他在任何地方也难以企及的。他拒绝了她一同回去的提议。这里有你想要的,也有我想要的,有共同的目标,我一直期望我俩有共同的事业,黄杏抱着他的胳膊,把头倚在他的臂弯里,深情地说。这可能是她真心表白,以前他都觉得是她给了自己错觉,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不是错觉,而是她精心在为自己设计的未来,未来的主角是他和黄杏,严谨地一点说,是他和黄雅莉。确切一点说,黄杏的年代已经过去了,除了脑中的记忆,真实的黄杏已经荡然无存。她可能还在做梦,一旦醒来,很多的事情随即可能灰飞烟灭。
他选择坐火车回荆山,并告知楚安然自己准确到达的时间。火车逛起逛起的声音,在他脑中不停地回响,从遇见黄雅莉之时,他觉得自己在流浪,彷徨于他与黄杏共同的世界里,而现在,黄雅莉却在为自己和她又在编织着另一个世界。
一出车站,楚安然飞过来紧紧抱住他忽然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他没想到自己言而无信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他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和她的心跳糅合一起开始共振,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涌出。
你平时不是没心没肺的吗?现在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了?他只有跟她开玩笑,她这人比较真实,下班回来直喊饿,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吃完之后又说太撑了想躺一会儿,躺下就睡着了。作为医生,她知道自己这种习惯不好,但没办法,她要与时间赛跑,以年轻换资本,先保证睡眠,然后再争分夺秒学习,平时,他说什么她都相信,这样一个纯粹的人,黄杏的出现,她却能嗅出其中可能给她带来“危险”的气味,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在消耗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在消费他和黄杏那段美好的回忆。
楚有才对他的“归来”,表示了高度的重视,他又喝到了茅台,有他在身边,楚安然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说说笑笑,继续给他营造着“宾至如归”的温馨氛围,他有种久违的感觉,但喝茅台的代价,是需要他的决定,什么时候留下来,上次喝茅台,他做出了回来实习的承诺,但他却推迟了履行这个承诺的时间。现在楚有才抛出这个问题后,没有继续追问,好像从没有说过这句话,笑谈间,不停推杯换盏。
他没有回应楚有才的问题,尽管他在心里决定回到这个小城,但同时心里又升起了异样的感觉,在武汉,黄杏给他带来从没有过的成就感,那是男人梦想中的横刀勒马驰骋疆场的原始欲望,简直是自己初期步入职场从没想到过的传奇,这种感觉,本应该是一种激励,但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无法言语的愁绪,自己以后能否在这小城立足,心里却没有了应该有的判断。
你和东四处转转,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楚有才有些失望,私下对楚安然说。这是楚安然第一次请假,主任赞赏她在工作中的态度,理解她的现在的境况,特意多批了她一天假。
他和楚安然回到了马道河,这次她没有戴眼罩,在车上拥着他,一路上她看着车外的悬崖峭壁万丈深渊,说说笑笑的,没再害怕。
除了王婆子笑眯眯地用看不见光芒的眼睛迎着他,家里人对他突然回到马道河有些吃惊有些不理解,看着他身边的楚安然,还有些失望。休假?工作出了问题?他们甚至没有照顾楚安然的情绪和感受,一个一个地疑问向他砸过来,他没有回应,但楚安然此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闯入者,就像陈安东在赵曼的心中是一个闯入者一样。永兴不是说你在他公司挺好的吗?杨昌美继续追问。他没有回应。永兴是谁?楚安然扭头问他,她感受到了他家人主张他留在武汉,本就担心他,现在还得要防备他身边的人,她没有想到自己在他家人心中的支持度有了惊人的反转,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挫败感油然而生。黄永兴,安东小学同学的爸,杨昌美听到了她的问话,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甚至故意恶毒地回了她一句。楚安然现在明白了黄永兴就是黄杏的爸,顿时觉得自己被推下了深不可测的泥潭。她的心全乱了,呆立在那儿。她其实心中早有预感,陈安东当时临时决定留在武汉实习一段时间,她就觉得和黄杏有关,他没说,可能自有他的道理,她不想也不敢问,问了事情确定了会徒增烦恼,她宁愿自己欺骗自己。原来她妈刘嘉雯和她爸楚有才吵架时,她听到她妈冲她爸说,你们男人就是一个动物,闻到骚味就拼命贴上去,你在外边胡搞乱搞我没那么多精力去管,我的底线是不要破坏我的家庭,还有,不要让我捉奸在床不要让我看见。刘嘉雯管不住楚有才,在没有考虑好离婚的情况下,没办法才不得不信奉鸵鸟定律,眼不见为净。陈安东临时决定留在武汉时,她差不多也是这种心理。他没有告诉她实情,是怕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可以说是善意的谎言,但有些善意的谎言被戳穿后,比真正的谎言破坏力更强。陈安东和楚安然现在同时都觉得自己被推到了危险的境地。他不想指责杨昌美,她是长辈是妹妹陈安心的母亲,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她和自己的父母一样,觉得黄杏是他最好的选择,此时楚安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成了众矢之的。她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或者说是心灵受折磨是最深的。他不想解释,在意自己的不用解释,他只有拥着她逃往房间这个相对隐秘相对安全的空间。楚安然在心里寻找最后的稻草,她想起楚有才说的一句话,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哭闹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他俩各自在心里寻找避风港,然后有些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里面。
杨昌美和陈国宗也认为自己被逼在了绝路,从武汉回到马道河之后,他们多次打电话给黄永兴,香菇一事考虑的怎么样。狼群嗜血,商人逐利,在利益面前他有自己的衡量,但对于马道河,即使家乡已变为故乡,他心里多少会网开一面慎重考虑,利益在情感面前,感情还是被放在了第一位,他不得不又打电话给周晓芳,周晓芳一直生活在马道河,对马道河的事情了如指掌。周晓芳告诉他,香菇行情不好的时候,你就是亏本收购有人还是觉得你赚了钱,行情好的时候,达不到他们预期的目标,你就会受到指责,不要说利益,就是亲情都会带来考验,虽然他们都纯朴不是奸诈之人,但朴素的认知一旦受到外界的浸染和唆使,合情和合理就变得有些不可调和。周晓芳当然不会简单地下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这个结论,马道河有其特殊性,最早种香菇时,是集体性的,当时辉煌了一阵就关门了,后来分散在各农户种植,就催生了一个职业:香菇贩子。一道贩子、二道贩子、三道贩子、小贩子,形形色色地都有,不稳定的因素就在其中,他们想方设法扰乱市场从中获利。农民淳朴的厚道,被他们搅得鸡零狗碎,契约精神淡薄,见利忘义,尽管绝大多数人觉得这样不好,但只要有一个人突破契约的底线,就会有人心里不平衡,形势就变得不可控。因此,黄永兴以现在条件不成熟为由,明确拒绝了陈国宗和杨昌美,上次婉拒还是让他们觉得有希望。黄永兴的拒绝,他们就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陈安东的身上,现在陈安东和楚安然一起回到马道河,陈国宗和杨昌美心里慌了,他不在武汉就觉得陈安心只身在武汉肯定会受欺辱,这突破了他们允许陈安心留在武汉的底线。
黄杏在陈安东走后,表面看起来很镇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这段时间,在她精心安排下,看到他意气风发如鱼得水的样子,她断定他会重新回到武汉,继续她心目中共同的事业,但一切皆有可能,凡事都会有个意外。赵曼对她和陈安东之间的事情进行了提醒,以致母女俩闹得有些不愉快。她不能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只会增加父母对事情干涉的力度,这样他的处境在公司在自己家会比较尴尬,她不能不考虑。趁现在家人还没有明确反对之前,做好应对措施。她理解她妈赵曼的感受,自己作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却要嫁给一个末流大专生,他们的心里肯定有落差,何况他还处于一穷二白的境况。
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可以在公司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考MBA,由公司代培,学校近,可以边学习边工作,以后还可以读EMBA。黄杏思索再三,给他发来信息。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父母或者是他亦或包括自己的心理平衡。
他正和楚安然一起玩游戏,还是那种老掉牙的无关心智的游戏。她拿着他的手机在玩,他在旁边饶有兴趣地参谋着。这是他俩刚刚寻找的逃避风险的方式,重温以前在一起的模式,只不过他没有读医学教材,而是在旁边盯着她玩游戏做做参谋。玩游戏之前,他还是对她只说了三个字:相信我。楚安然心思虽然简单,但她知道,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是他,只要他心如磐石抵御干扰,自己才不会被动。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相互信任。然后他死皮白咧地一大堆废话肉麻话玩笑话哄了一下她,说什么不重要,只要他出于真心就行,她接受了这种气氛,然后彼此温存了一下,仿佛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延续以前他们自我感觉浪漫的不浪漫之事,只不过她没有随身携带医学教材,一同扎在游戏里,相互消融各自心里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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