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液椅对面是老黄,一个精干的男人,他是因为牙疼难忍来输液的,听了输液室里大家讲的故事,歪在输液椅上的他忍着牙疼,给我们讲了一个发生在火车上的故事。
18岁那年,因为严重偏科,我落榜了。虽然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可真正得到落榜的消息,我还是丢了魂一样,在家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两天。帮着收完家中三亩责任地里的夏玉米后,父亲决定让我去广州,跟着做装修工程的表哥当学徒工。失落又无奈的我只好匆匆收拾了行囊,塞进几本高中课本和一本路遥的中篇小说集,开始了我18岁的第一次远方之行。
在上海火车站上了绿皮火车,找到我自己座位后我顿时就懵了,在16号车厢里居然是清一色年轻的女孩子,行李架上、座位下全堆着她们囊囊的大包小包,她们脸上还挂着乡村女孩的稚气和羞涩,一个个看上去年纪与我相仿,看来和我一样也是去广州讨生活的,从她们的谈话中得知,她们来自苏北同一个贫穷落后的乡镇,并且家中都兄妹众多,有的只读完小学。因为她们的老乡中有个多年前外出闯荡的邻居大姐,如今在广州番禹一家制衣厂当上了车间主管。这次是特地回乡带着这一帮女孩子去制衣厂打工的,女孩子们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从上海搭乘4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远方,一个个眼里充满了好奇,像一群欢快的雀儿们一样叽叽喳喳,嬉闹说笑个不停。
火车开出杭州东站不久,昏昏欲睡的我听到车厢里喇叭的紧急通知,前方铁路因暴雨导致泥石流塌方,火车将在前面的一个小站要停留6小时左右。我百无聊赖,只好又重翻出那本路遥的中篇小说集。不知不觉已过了中午,车厢里又热又闷,我从背包里翻出出门时母亲煮给我的几个鸡蛋,一阵馊味扑鼻而来,我邻座的几个女孩子赶紧用手遮住鼻子,满脸不快地看着我。
我只好扔了那些变质的熟鸡蛋,又将背包翻了一遍,什么吃的也没有,只好饿着肚子继续,直至看累了,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火车一点没有启动的意思,看来还得停留一段时间。
火车狭窄过道里,推着堆满饮料食品小车的列车员来来回回吆喝,“瓜子饮料啤酒五香蛋方便面”,每一声都生生揪住我咕咕叫的胃。火车窗户外,小站附近的村民挎着篮子争相叫卖各种吃食和纯净水的叫喊声彼此起伏声声刺耳……饿得头昏眼花的我,这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从老家出发时我将母亲给我的钱,除了购买火车票外,剩下的全放在短裤里侧缝制的那个小口袋里,要买吃的就必须取出钱来,要取钱就要解开长裤,可这趟火车已经停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的卫生间全部锁着。我尝试去其它车厢看看,可车厢里挤挤挨挨的全是打闹嬉笑的女孩子,咯咯的笑声不时冲击我的耳膜。这趟开往广州的绿皮火车几乎成了制衣厂女工的专列。后来才知道,逗留的这趟火车列车长曾在白天时安排拉来两个流动的男女厕所,我光顾着错过了上厕所从短裤口袋里取钱的机会。我紧皱眉头,只盼望着火车赶紧开起来,洗手间能用就万事大吉了。
肚子越发饿得厉害,我头嗡嗡的,喉咙发紧,双腿发软,从座椅上站起来都有些吃力,我强忍着胃里一浪高过一浪阵阵袭来的饥饿,咬着嘴唇紧紧闭着眼睛。我不敢想象昏黄的列车顶灯下,在满车厢的一群女孩子面前如果我解开裤子,她们惊叫着恐慌一阵后,会不会一齐拥上来用手撕烂了我,然后将我踩在脚下,一人跺上几脚后用唾沫淹没了我。那时容不得我满脸惨白的哆嗦着说出真相。即使铁路警察也不会相信我不是在耍流氓,而只是想从短裤口袋里取出一点钱,买点吃的填填饥肠辘辘的肚子。想到这可怕的一幕,我只好将裤带勒了又勒。
给你!我努力睁开眼睛。以为听错了,面前一个穿着湛蓝短袖藏青色长裤,脸蛋圆乎乎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她伸手将一本边角有些卷边的《小说月报》递到我面前,有些羞涩地低声说,“第35页的小说真的写得太好了,看你一路上都在,你赶紧看看”。
我无力地点点头伸出手接过那本杂志,翻开杂志的第35页,书里夹着两张张崭新的10元纸币。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