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雁阳山起了大风,而万里之外,一阵宏大的钟声响彻在南华宫的上空,宫外周边的华京城百姓停下了手中活计,纷纷走上街头张望着。
丧钟为谁而鸣?大伙儿眼巴巴望着,只有大人物去世,宫里司天监的牛鼻子才会敲响道钟。但许多年来,从没有连续响三声的情况,他们心想怪不得最近老天爷一直阴沉沉的,看来是要发生大事了。
“铛铛铛!”
又是三声钟响,竟然敲了六下?走在南华宫里的户部侍郎钱乐脚一软,差点就摔了个狗啃泥。礼部把丧钟规格定得十分严谨,国公去世只响一声,亲王去世响五声,只有皇帝驾崩才连响九下。如今已响了六声,很明显,是陛下他老人家薨了。
钱乐环顾四周,发现一起上早朝的诸位同僚们也是一脸震惊,更有甚者已经痛哭失声。人群里的工部侍郎朱芃却是个异类,不仅没有一丝惊色,面上隐隐还有些欣然。钱乐自嘲地想着,是啊,皇帝驾崩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同样身为燕王一党的人,朱芃定力比自己可强多了。
众人走过汉白石甬道,穿过华东门,攀上华石玉阶,终于到了太和殿前。钱乐忽然抬头一看,平日里没关心过这些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南华宫的正殿是如此华贵,只见殿顶通体由黄彩琉璃瓦所制,龙、凤、狮子、天马、押鱼、獬豸、斗牛、行什等檐兽张牙舞爪,迎风傲立。大殿正面耸立着九根红色的东洲香椿木圆柱,高约九丈,无比庄严肃穆。
而这个宫殿,今天将和整个南华一样,迎来它们新的主人。钱乐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敬畏,而敬畏的对象,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走进太和殿,发现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以左相文大人为首的一群文官正焦急地和窦总管不停交涉,只见清爽的秋日里,窦公公额头上却不停冒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另一边以忠国公秦烽为首的武将却一直在大声嚷嚷着要见陛下,哄乱不堪。
钱乐心中冷笑,眼底藏着深深的嘲意。见陛下?您老人家一头撞到御柱上,不就能见到了?他张目四望,六部里除了吏部尚书王大人之外都到齐了,此外还有右相皇甫大人和卫国公霍将军都没在,这三人看来又要称病不来上朝,决意中立到底了。钱乐苦笑,也只有这三人才有不表态的资格,自己身在这团漩涡中,就算想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
“铛铛铛!”
最后的三声丧钟意味着,崇宁九年秋,南华一代明君,华文帝赵无为宣告殡天。华文帝自二十年前册封太子入主东宫始,便与兄弟几人带领南华从衰败走向中兴。登基之后,在位的九年里虽然南华仍存在许多问题积重难返,但他御下宽厚,施政仁德,声誉一直极好。丧钟响毕,喧闹的太和殿顿时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在太和殿西侧的永寿宫,一个端庄妇人正敲着木鱼低声诵经,听到最后三声丧钟,身子一颤,随即又继续
低声祈福。她身后一个年青男子不停来回走动,好似有些焦虑。
“母妃。”男子终于开口,语气悲痛:“父皇已经去了,儿臣身为人子,此时应到太和殿才是。”
“好好待着。”妇人头也不回,平静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可人人都说儿臣和父皇最像,父皇驾崩,百官态度未明,儿臣总得去看看吧?”
“正因如此,你才需要好好待在这里,别忘记了,你的外公姓墨。”
“可儿臣姓赵!”
“君礼,你不要忘了,正是因为你的外公姓墨,你才不用和你其他兄弟一般狼狈求存。你呀,好生坐着陪娘诵经吧。”
年青男子见状,眼里的情绪迅速消融,亲热地坐在妇人身旁,为她捏起了肩膀。
太和殿后殿是太极殿,只见太子赵君仁端坐上首,南华传国玉玺在桌上静静躺着。舅舅有言在先,他只得和左相他们玩着三劝三辞的把戏。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节哀,早日登基才是啊!”
看着台阶下涕泗横流的朝廷大员,虽说他们一直是自己身后的忠实支持者,然而今日不知为何,赵君仁却对他们生出了一丝恚怒。父皇都死了,他们还要做戏给谁看?不过嘴上却还是假惺惺道:“父皇新丧,且让孤再陪陪他老人家吧。”
赵君仁有些厌倦,却看见舅舅和母妃站在左侧,燕霸先怡然自得地闭目静立,而燕菁菁却一脸喜不自胜。他不禁心里一热,对啊,为甚么烦恼呢?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九五之尊、一国之主了。在南华之内,一手执掌万民,一言可决生死,这是何等的权柄?
他又看到人群后边,自己的两个弟弟与一名宫装妇人站作一团,心下突然生出主宰一切的快意,他决定要好好善待四弟五弟,而后大赦天下,减免税赋,这才符合他的宽仁之名。待群臣归心,众将伏首,万事俱备后出兵北伐,开疆拓土,成就一代伟业。他要向老祖宗,父皇,舅舅他们所有人证明,自己这个皇帝不比任何人差!
“请太子登基!”“请太子登基!”……
正壮怀慷慨地想着心事,赵君仁突然发现群臣已是第三次劝进,他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便朝着前面太和殿走去。
太极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紧紧抱着两个儿子的陈昭仪。陈蝶君看着太子的背影,又想到在后宫马上就要得势的燕贵妃,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华文帝有五子,分别是仁、义、礼、智、信。太子赵君仁登基在即,二皇子赵君义上月便逃出华京不知去向,他的母亲裴皇后,也就是自己的师姐裴瑜,却终日把自己锁在养心殿陪着陛下,对世事不闻不问。三皇子赵君礼和他母亲墨淑妃一直在永寿宫吃斋念佛,只有自己和两个儿子无处可躲。昔日那个能帮自己遮风挡雨,撑起一切的男人,如今也已经魂归黄泉。想到燕菁菁平日里的做派,她顿觉了无生趣。
大儿子五岁害了场热病,太医诊断是伤了脑元,到了如今十九岁心智依然如同幼儿,偏偏名叫君智,真是莫大的讽刺。小儿子虽然聪明伶俐,然而年方九岁,对于世事还很稚嫩。她看着流着口涎,只会傻笑的赵君智,和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赵君信,阴郁的眼色柔和起来,亲情是这么难以割舍,让她如何忍心一死了之?她心里不住呐喊,师姐,你快出来呀,师姐,你到底在哪里?
养心殿内,不知何时所有的内卫宫人都被遣走了,裴瑜静静坐在早已失去所有生息的赵无为身边。她的身前有两个老者跪伏在地:“圣女,事已至此,请随老夫回海州吧。”
“齐叔,刘叔,你们回吧。看在曾经的香火之情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若再不走,休怪小瑜翻脸无情。”裴瑜语气无悲无喜,眼底的生气仿佛也随着丈夫在渐渐逝去。
两个老者同时觉得一股压力笼罩而来,心里一惊,不亏是幻魔宗一代圣女,若不是那个意外,只怕修为和宗师相比也不遑多让。面前这个女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清楚她说到做到。反正以圣女的身手,自保应该没有问题,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缓缓起身离去。
裴瑜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地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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