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当然走过去问他\妈为什么自己要叫赵当然。王琴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风扇,嘴里叼着烟,眼睛眯起来猛吸一口,手里动作停下吐出来一口浊气,“滚滚滚,屁大点孩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当然要叫当然,当然只能叫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赵琴语气逐渐减弱,全然没有平时麻将馆老板娘一嗓子震彻街道的气势,只有那句滚滚滚还熟悉的当着前缀。
是的,赵当然家是开麻将馆的,准确说是他\妈王琴开的。这个闷热小县城里最脏乱也是最逼仄的地方,在小学与茶馆的夹缝中,进来需要穿过众多翘着二郎腿吃茶聊天的闲人以及背后阴暗狭长的过道。他厌恶至极而又不得不赖以生存的地方,赵当然将这里称之为沼泽。
从上午十一点到凌晨五点,他“家”里会聚满小县城里各色的赌棍,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而往往这个时间段他都在木板搭的阁楼上锻炼身体和睡觉。
赵当然观察过他们,他们的牙齿上有不薄不厚的一层黄垢,能看见牙齿缝隙中间有抽\烟带来的黑印,用扣过脚的手指甲剃方便面蔬菜塞住的牙缝,再把它们胡乱抹到麻将桌的绿绒布上,赢钱张嘴大笑时呼出的气息悠长且恶臭,输钱时嘴更臭。
有的桌男人和女人打牌眉来眼去,打着打着就只剩一只手在桌面上了。赵当然是在这里一寸一寸长大的,他再知道不过这方寸之间的麻将桌底下会发生什么了,嗤之以鼻。
“你高考成绩出来了没,出来了反正也念不起,就直接来帮我或者出去打工”王琴停下擦风扇的动作,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掐住烟屁,尽她所能嘬完最后一口,对赵当然说道。
“我不要,现在上大学可以贷款,还有一天出成绩,我有把握可以考上警……”
“考你妈你考,你个烂种还老想当警察,再说你贷款谁给你还?你别指望我,我没钱,都被你个烂种败光了,要贷款下辈子你当我妈你再贷,滚,放假一天都不在牌室帮忙,回来就说些狗屁话,滚滚滚,别跟这杵着”
嘈杂的棋牌室里王琴又恢复了中气,众人被大声响吓到同时停下了摸牌的动作,听清是什么后又笑笑,哈出一口浓痰“王婆又骂儿子咯”,说完吐到地上用拖鞋碾一碾“我要是有这么个省心懂事的儿子做梦都笑醒了”他们的谈话逐渐湮没在麻将的碰撞里。
赵当然盯着王琴擦风扇的背影,像是透过他妈在看什么另外的东西。顿一会,他一言不发走出棋牌室。
侧身穿过喝茶闲聊的人群,赵当然带上帽子向左走。晚上九点半,属于棋牌室最喧嚷的时间段,王琴对他的离开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把擦完风扇沾满灰尘蜘蛛网的抹布摔进水桶里,本来不清澈的水晕染的更加浑浊。
顺着棋牌室往左,赵当然路过了西城小学,他的母校。噢,只要在这小县城上学,从小到大所有人的母校都将是一样的。在旁边茶馆和棋牌室的灯光喧闹吸引下,再加上今天是所有学生喜爱的周五,左边的小学几乎快要像今晚的天空一样暗淡。
从身上摸出叠的整齐的一沓纸币,抽出十元,将它叠成三角包,想着等到十点,去网吧包夜到明天上午查成绩正好十元。揭晓结果前这一夜,他只想自己度过,带着对阳光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憧憬。
记忆中高大的大门早就随着他的身高猛窜而变矮,赵当然视线越过黑漆漆的门下走廊,看了一下曾经的教学楼,这是他每次路过都会做的下意识动作。本以为像往常一样是不经意的一瞥,帽檐转回来却又瞬间转回去,赵当然缓缓将双手从兜里掏出来,他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
没错!教学楼二楼最右边走廊栏杆外,倒吊着一个人!
伸缩铁门横亘在教学楼与赵当然之间,LED灯映在他左半边脸上,斜着约莫七十米的距离,饶是一直想当警察而刻意保护眼睛的赵当然也不能看的清楚真切,只有被吊着人那对光脚相对明显,那人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赵当然明显慌了,但是强行镇定下来,想打电话报警,想到门卫室叫看门王叔。说是王叔,其实已经快是爷爷了,毕竟赵当然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赵当然手臂越过伸缩铁门拍打着门口保卫室的铁皮房,急躁的一下接着一下,却只有铁皮在响应他。
“操”赵当然没想到王叔不在,屋里收音机还在响,看了看平时卖文具与小吃的店早就拉起卷帘门,他忍住直接翻过去的冲动,低声来了句国骂,调头往棋牌室狂奔。
“你他妈不是要跑吗?出去你别回……”王琴见他出去又回来,话还没说完,赵当然拿起电话就拨通了110。
赵当然也憋足一口气喊道“警察吗?西城小学有人吊死了,你们赶紧过来”棋牌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小学大门拉起了警戒线,两个警察正围着赵当然在采集信息,能看出警察的不熟练和紧张,小地方发生命案,在他刚开始不久的职业生涯里算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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