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过去了。
再度于凌晨五点半醒来时,思礼才发现好久没有如此早地醒来。上一次在这个点就清醒的情况,记得是和慕晴确认男女朋友后的第一天。起得早的原因是兴奋和激动。这一次不同,则是一份忧愁、一份悔恨及一份无奈。
此时的天,没有半点破晓的意思,依然黑压压的一片。窗外,无星光与月。那稀疏的人们,大多是些贩鱼肉与菜的小贩在匆忙地赶路着,或是在用枝条扫把沙沙地清扫着城市垃圾的清洁工。这些个夜空下的主角,大概全会于晨曦来后沉寂下去。
这反复地摁亮手机屏幕,只是为了知道此时是几时几分。将将二十载的岁月,恍如眨眼间。
与外婆的合照,老人的神情那么慈祥、温柔。与外婆的见面,却渐渐地已经洞察出她掩饰着病痛的微笑里那一丝不舍和思念。
持着手机,独上楼顶。三层小楼其实并不高,但借了地势,比起远处的7层高楼眺望得远。能看到的东西越多了,越知道了色彩的斑斓。繁华的小镇中心,没了多大的动静,但七彩的霓虹仍在争相斗艳着。就如同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在挥霍着自以为是无穷尽的激情。
视野打了个130度的岔,便可是老家的方向。虽找不到那曾为他父亲遮阳避雨的屋顶,至少寻得了那棵鹤立鸡群的树。在那,估计儿时的笑声还绕树未散。那里,与热闹、明亮、青春等等一切带有活力的词都沾不得边。有的只是思念,思念在外的儿孙,还有思念过去的时光。正如漆黑的夜空样,这些个人们的结局,也将会是融入被人们遗弃的过去里。最后,仅落得个书中记载与心中残念。
而脚下,被钢筋水泥围成的地儿像极了一个人造的伊甸园。从来到这里直到上了大学后,除去学业,思礼算是过着无忧无虑、自由独立的生活。但说到这点,父亲又会反驳道--那个年纪不该是只有学习一事吗?
正当要丢失在无紫薇的黑暗里时,天边泛起了点黄。再看一眼时间,已是6点11分。虽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却没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反倒是恐惧了时光的飞快。
“睡了吗?”害怕搅扰到黎明去刺破黑暗,思礼用着细微轻柔的声音给他的女朋友刘慕晴发去了语音信息。
十分钟过去了,两根香烟也熄灭了,但依旧没有得不到回应。与其同时,夜空的缺口越裂越大。
不知道怎么去匿藏心中百般情绪的他,倚靠在楼顶的女儿墙上刷起了微博。
“寒夜里,我的妈妈拖着这个家!辛苦了,妈!”
——这是12分钟前小沐发出的动态。配图里,刚才所见的漆黑天空如瞬移了地出现在那一头。她的妈妈正朝着那片天,拉着一辆破旧板车往院外赶,她则是边帮忙推着边拍照。赶着早儿的母女两人要去半里路处的露天市场点上支摊卖早餐,这一板车便是移动且简易的工作台。板车上的东西很多,多到大多数都说不出其名。但很整齐,整齐到拉车的人和你都不会担心滚落丢失。
小沐的妈妈是在其父亲去世后才摆起的早餐摊,并全心全意为着这一事业。这一转变的原因大概是伤心劳累、无力适应农活,或是心中早有所想,毕竟小沐曾说过她妈妈的梦想就是开个早餐店。
也在这么一张平凡常见的配图里,思礼看到了外婆的影子。那会是在他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外婆为了帮助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总是在凌晨1点的时候出门捡饮料瓶子。家的附近有一个很大却很简陋的广场。深夜时分,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在尽情侃天之后总会留下一堆瓶瓶罐罐类的垃圾。而这些垃圾,在外婆眼里却是一笔财富。每一次的出门,她总能拾回一大麻袋的瓶子。思礼曾粗略地算过,每次外婆总能捡到50-80个多瓶子。以当时的半毛钱一个破烂回收价计算,外婆一个晚上就能赚上个3-5块钱。卖了钱,外婆会将其存了起来。每到月底便能有个100来块钱,到时就给到她的女儿拿去还贷款。这100多块钱,在那房价才不到500元一平方米、猪肉几块钱一斤的时代却是一笔不小的数额。正是这份副业,她给这不富裕的家庭缓解了不少的生活压力。因而,乐此不疲。就这么,周而复始、无怨无悔地深夜加班着。这份工作大概持续了快两年的时间。广场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泥高楼。这也让外婆为这被截断的财路时常惋惜着。
那会儿的思礼,大概也就十二三岁,曾想过陪着外婆一道去做好这个副业。萌生此想法的原因除去对钱的喜好外更多的是对外婆的心疼,可这招来了外婆的批评。关乎道理的话说了一大堆,没有个前后主次。表达的内容却鲜明,一是要认真学习,只有读书才能有更好的出路;二是身体健康,正值少年,不能因熬夜害了成长……
思绪飘散了好一会,思礼才回到了现实之中。他在小沐的动态留起了言:“你和你妈妈要多多注意身体。”
没一会儿,他收到了微信信息:
“怎么?还没睡吗?”
信息是小沐发来了。思礼犹豫了下,回了条语音信息:“起来上厕所而已。”
“好吧,那你赶紧睡吧。”小沐的这条语音信息里,透着一种清晰可见的羡慕。
然后,思礼装作入睡状,没有继续回复了。
关上手机,他看向了天边。此时,天边的那些亮光已将黑暗的边缘侵蚀殆尽,那夜空不再自信,像是狼狈地拖着长长的裙子逃离着。这么看来,又是黎明战胜黑暗。
再四处观望,底下的人群意料之内地不减反增。只是刚才的那拨人不见了踪影,现今的角色有提着菜篮子缓慢行走着的古稀老人;三两个妇女推着仍在熟睡的小宝宝边聊天边迎接着暖阳;还有几名光着上身露着结实胸膛的年轻人在跑步。马路上,车辆交替往复,络绎不绝。
抽完这第三根烟,他下了楼。先是来到外婆曾住过房间里驻足看了看。那里,已被改为父母衣帽间。外婆曾经睡过的铁板床上,放着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衣服,十分老旧却不舍得丢弃。为了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母亲会将他们裁剪成一块块用于擦桌抹地的布块。待布块脏到一定程度后才拿去丢弃。箱子旁边是一些夏毯、枕头芯一类的床上用品。同样,岁月在这上留下鲜明的黄色垢迹。高考完后的一段时间里,思礼曾想过帮父母清理掉这些东西。一向在他手上大手大脚的父亲却坚决不肯,总觉得哪一天这旧了的东西还会有用到它们的一天。除去这些,床上剩余的地方铺上了凉席。父母两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日常爱穿的衣服极少放进衣柜,转而会整齐地堆放在这凉席之上。
从房间里出来,见父母和小妹仍在睡梦之中,他便出了家门。
菜市场离得不远,200米左右,步行只需要个5分钟。至于为啥要去菜市场,大概说不上理由。
这个点的菜市场,人声鼎沸。吆喝声与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得毫无音律。
“阿弟,要买点肉不?”震耳的招呼拉住了漫无目的的脚步。只见,一位大叔袒露着上身,正提着刀摇着手。
“肉怎么卖现在?”一生以来买菜次数尚未超过10次的他问起了价格。
“不贵不贵,这纯瘦肉是23块一斤,肥肉15,排骨要38。这个肥瘦相间的我们叫做二重肉,40。”见有客户上门,大叔更为地兴奋了起来。
不会买肉的思礼,凭着小时候和外婆去买菜的那寥寥几次记忆,试着去检验这眼前的猪肉品质。那会,外婆曾教给了他三断口诀:一章二毛三拍打。一章,是指看印章。按照国家的相关法律要求,猪要经过检疫合格过方可宰杀贩卖。每一只合格的猪,检疫部门会在猪身上戳上一个印章。以印章为引子去买,能有效避免买到病死猪。二毛,便是要求他去观看猪毛的毛孔处。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外的一些白猪品种流入中国市场。这一类白猪虽然有着畜养时间短、出栏快、成本少、价格低廉的特点。不过,相较于我国本土黑猪品种来说肉质、口感都比不上。受利益驱使,很多商家会用白猪来冒充黑猪。为了欺骗客户,他们会将辨识度最高的猪毛剔除干净。但猪毛被剔除后,毛孔清晰可见。白猪的毛孔会为纯肉色,而黑猪则会带着点黑。所以在购买猪肉时,要想分辨黑白猪,可以通过查看猪毛的毛孔处即可。三拍打则是通过拍打猪肉去评价猪肉的新鲜度。当天宰杀的猪肉,肉质有弹性。用手轻拍猪肉,会有明显的反弹作用力,拍打部位不会塌陷且会迅速复原回原状。
靠着这点本事,思礼断定了大叔贩卖的这头猪的肉质是新鲜健康的。他挑了挑,最后买下了1斤排骨、8两瘦肉,一共花费了他56块钱。
之后,他又买了点蔬菜。到这时,才发现蔬菜的价格已彻底告别了角时代,全面跨进了元世纪。
他回到家门口时,小妹正穿着松垮的睡衣在阳台上打着电话。见到兄长一大早去买菜归来的样子,她着实吓了一跳,赶紧挂了电话,蹦蹦跳跳地跑下了楼。
“今天发烧了?”150个头的小妹在家门口处拦住了思礼,在其面前踮起脚尖,用手摸了摸兄弟的额头后又摸了下自己。接着又喃喃自语了起来:“这也不烫啊?”
“起开,烦死个人了。”左右手都拎着东西的思礼对于今天小妹这份幽默却不为所动,只是用身体蹭开了身位进了家门。
常说女人是知性且善变得。原本活泼淘气的小妹因为哥哥的言行一下子变得沉默稳重了起来。她抢过了哥哥手中的袋子,将蔬菜倒在了盆里开始认真洗着。思礼见状,没像以往那样去安慰和哄骗,也默默地在洗着肉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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