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再次与苏不忘迅速交织在了一起的众人,已经各自散去了。
大家仍旧怀着各自无法言述的心思,而为了他们各自的目的,他们果真一口应下了这次任务。其中,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的姝兮,独自前往了象征着逾越死亡尽头的「青黄署」;田沈二人大摇大摆地逛起了街,顾李二人则神神秘秘地分头行事。
一时间,殿内就只剩下寥寥三人的身影。
因撒泼和哭喊而大量流失了体力的「泰山府君」,休憩了片刻,又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就俨然是将旁人当作了自己人一般,他一边丝毫不顾形象地大口吞咽着,一边又囫囵到:“我,我跪下那事儿,你二人可得替我盯着,千万莫要那几人传了出去。”
关清垚听了这话后,则不禁翻了个白眼。
随即,她便毫不留情地回应到:“您要不说这事儿,也许还真不会有人愿意再想起。”冷冷望了对方一眼后,她便环抱着前胸,靠坐在了桌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几人都知道了。真要有一丝的消息从他们身上泄露出去了,那我还是劝你,认命好了。”
但那「泰山府君」,又似乎是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情。
显然知道自己在那丫头面前,本就从来都没有过一丝威严的他,仿佛,说出那样的话来,仅仅不过只是为了抱怨而已。
而很快,他又立即明白了些什么。
只见,他急忙站起身来,在一样样儿将桌上的糕点清点与打包完毕后,他又笑嘻嘻地开了口:“我就不耽误二位互敞心扉了……那什么,小垚垚,我看好你哦。”
说罢,他便带着他心爱的糕点,落荒而逃。
而这时的苏不忘,似乎才如梦初醒。她一边回忆着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一边不自觉地站起了身。浑身发麻的她,很快又眼前一黑,向后趔趄了两三步,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见了她如此狼狈模样的关清垚,则不禁轻笑了一声。
余光之中,苏不忘又偏又望见了对方那俨然就似胜利者一般的目光——冷着目光的关清垚,思索片刻以后,便又冷冷地开口说到,“这一切,都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不是么?”
苏不忘撑在桌案上的双手,不自觉地就紧紧攥成了拳头。
她转过脸去,试图要将对方此刻脸上的神情看清。可等她再定睛一看,关清垚那只白皙而柔软的手掌,便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关清垚向她伸出了手,并作出了看起来极为真挚的邀请,“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要偿清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而作为整个冥府最大的单体建筑,也就是「森罗殿」,其无数方正的殿房之中,有着一个十分神奇的去处。从外观上看去,根本就不会起眼的这里,密密麻麻摆放着数以千计的门。那些被整齐竖立在地上的门,样式与颜色各不相同,却无一不被加上了一道道沉重而繁复的锁链。
这里,分明就在「森罗殿」里,却并非是府君得以直辖的所在。
原来,这个通过其中无数的传送门,便能将这冥府的万物传送至各个地方的殿房,所属于由「道祖神」组成的「地常院」。而这身有缩地成寸又能纵地金光之力的「道祖神」,甚至,可以做到自如穿梭阴阳两界。为了制衡与管理这种能力,早在冥府建立之初,时任「泰山府君」便特意建造了这一扇扇得以为冥府带来极大便利的传送门。
因此,即便是「道祖神」自己,若要进行传送,也需提交申请与行文。
而关清垚原本是可以在这里,就带着苏不忘通过传送门去往目的地的。但似乎是想要掩人耳目的她,特意带着苏不忘与被府君令牌驱使的「毗」,通过这「森罗殿」的后门,径直走了出去。
出了那里,苏不忘才诧异地发现,这象征着绝对威严的「森罗殿」,竟然是被无数个四通八达而又高大狭窄的巷道,所环绕在其中的。而令她再次感到十分不安的是,这巷道虽见天日,却仍旧阴暗无比。
这里唯一的光亮,就是那身穿着麻衣的「毗」,其肩上挑扛着的一盏赤色灯笼。而凭借着那在灯笼当中跳跃着的火光,无论是头顶,又或是眼前,那尽头,她都一时无法穷尽。
渐渐的,她开始对接下来未知的一切,生出了难以自制的恐惧。
她只觉得,要再向前继续走去,她便真会被前方不见尽头的一片漆黑,整个儿吞噬进去。
出于本能,她想要尽快逃离这里,可谁知,身后的关清垚竟就在这时,亲昵与戏弄一般的,猛抽了一下她的屁股。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彻底惊醒了本还在浑浑噩噩着的苏不忘,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那罪魁祸首的“凶器”——但谁能想到,那臭丫头竟滑得像条泥鳅一样,甚至不必她费丝气力,她便眼睁睁就从苏不忘的手里,逃脱了出来。
而这样的一刻,关清垚竟又变回了曾经那活泼而任性的模样。
只见,顺利逃走的她,小跑了一步上前,忙不迭地又转过身来,并得意而嚣张地开了口:“呐,苏姐姐,你不会是在害怕吧?”说罢,她便又直勾勾地望向了对方的双眼,“府君那样可爱,任谁都能随意欺负。你这样子,倒总不是在害怕着我吧?”
听了这话的苏不忘,不禁倏地停下了脚步。
很快,终于迫使自己冷静与镇定下来的她,便冷冷问到:“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关清垚则蹦跳到苏不忘的跟前,并撒娇一般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臂弯。随后,就好似真与其关系颇是熟稔一般的她,欢欣而期待地拖拽着对方,又向前继续走了下去。
一边走着,关清垚一边又开了口:“你还记得你的特别么?”
很快,她那带着介于稚嫩与沉稳之间语气的话语,便又不假思索般泄了出来,“如果你现在不为冥府卖命,那迟早会有一天,你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上。”说罢,她的眼神,便又直直地迎上了对方,“旁人可以不必理会,但如果是小师兄的话,你可以做到和他刀兵相见么?”
而这一次,苏不忘显然再没了退让丝毫的意思。
她不禁冷了笑一声,又俨然是对此感到颇是好笑的她,不以为然地反问到:“威胁我?”
可那本是令她已经习惯了的,关清垚那因稳操胜券而更甚之前的骄纵与狂妄,渐渐的,又竟在她的眼前,忽又变得陌生与违和起来——那关清垚此刻眼中的,竟又浮露起与其相见时,其眸中那不见任何是非与沧桑而清澈与稚嫩无比的眼神。
就仿佛,先前那个还自称着“联络官”的关清垚,就同最初那个天真又任性的“关清垚”消失不见一般,悄无声息而又不过仅在眨眼之际,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而很快,不得不再次清醒过来的苏不忘,又再次心生了一阵恶寒。
她开始意识到,与其说是关清垚欺瞒了众人,倒不如说,是其真的能够同时完美胜任这几个角色。
在她的眼中,在众人眼中,甚至是在李青木的眼中,她时而可以是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时而可以是骄纵狂妄的操控者,时而又可以是沉稳睿智的大英雄。而这样的角色更替,在她的身上,就俨然得以如同是切换电视频道一般轻巧与容易。
即便是苏不忘,也丝毫都找不出她欺瞒和伪装过任何的痕迹。
苏不忘对此,不知不觉就失了神。恍惚之中,她依稀又听见了对方如铃响一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再次缓缓袭来,“你心里有他,不然,那天晚上,你不会回来的。”关清垚一边撒娇般拖拽着苏不忘继续向前,一边又不禁望向了远方,“相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想,我还是了解你的。尽管你认定有些村民并不值得被救,但至少,你的心里是想要能够帮上一些忙的。倘若你是在一味认定,那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那被小鬼缠身的你,又怎么还有立场去请求小师兄,去搭救你的性命呢?”
回过神来的苏不忘,则不解地询问到:“你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的关清垚,则不禁轻笑出了声。眼神略微带些鄙夷的她,又再次扭过头来,“你明明这样怕死啊……”冷笑一声后,她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之所以敢在殿上一口回绝了府君替你寻回一魂一魄的好意,我想,可不单单是因为,你将这好意看作是来自整个冥府的威胁吧?是啊是啊,就算是好意,苏姐姐也从来不愿欠下别人什么,不是么?”
而就在对方话音落下的一瞬,苏不忘这心里,可是不自在极了。
她怎么会想到,这小丫头不过与她相识短短数日罢了,她就竟能真正瞧明白自己。她不自觉地怀疑,对方是否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监视起她来——一向都恨不能要在口舌之上,与人斗争个你死我活的苏不忘,也便再没了心思,要去逞这口舌之快了。
她只担心,自己的话语,又将再次成为对方强行了解她的线索。
于是,本也没了什么耐心的她,便冷冷问到:“你到底想说什么?”
而那俨然不肯轻易放弃,这样一个得以完美宣誓自己主权机会的关清垚,则又煞有其事地说到:“反正,小师兄还是会尽其所能去替你续命的。他一定会这样,他也能够做到这样,你是这样相信着的吧?”在忙不迭朝试图又解释些什么的苏不忘,比出了一个“噤声”手势的她,又骄傲地开了口,“对我说来,对小师兄说来,对整个「青玄宗」说来,即便你并不值得,即便你身上有嫌疑,即便你真的会像顾顾说的那样,会亲手杀掉我的小师兄,但在那一切发生之前,你仍旧会是他不遗余力要救下的世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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